夜，不知何时来临。星月，捉起了迷藏，风儿，甜甜地睡着了。透过半拉的窗帘，院中那棵香椿树的枯枝一片银白，忍不住哦了一声：又是瑞雪兆丰年！　

久坐在电脑前，手脚冰冷，身心疲惫。空荡荡的房间伴着寂寞的我，灯光，或许只剩下我们家的没有熄灭吧！双眸凝视窗子外面的世界，我的遐想满天乱飞。　

火炉的盖子红彤彤的，铝壶搁放在旁边。水开了，沸腾得咕嘟咕嘟，我却懒得打理它们。又是腊八了，吃完腊八面，这就要过年了么？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回答我，是的，过年。对于富人来说是过年，对于穷人就是过难！

我浅笑着问你了，我们算什么？你嬉笑着说当然是穷人拉！我不否认，问你穷人是什么？你笑而不答，眼疾手快从电壶倒好一杯水，双手递给我，无限深情递注视着，一字一句回答：看好了，穷人就是这样！　

我羞涩地朝你笑，又来一句，那富人呢？你似笑非笑，假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从裤兜掏出一沓钱，趾高气扬地甩在我面前：拿去，爱怎么花怎么花！　

不等我噗哧，你诡秘地爬在我耳畔，悄悄说，你会是穷人中的大好人，也是疼我怜我的模范丈夫！我满意地笑了，俯身捡起地上的零碎钞票点头：就信你这一回吧！　

你立即瞪着我：岂止是信这一回，要信一生一世！我腼腆地对着你笑：我们不做穷人，我们会是夫荣妻贵的富人，我要信你是富人中的大好人，模范丈夫！　

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在享受穷人的待遇。低矮黑暗的小屋，红灿灿的火炉，我盘腿坐在泥土味的热炕上。炕下，蒸气缭绕着熏烟，你幽幽的气息和着我痴痴的笑声，真是叫人难忘记！吃着你精心为我剥开的油酥花生，以及黑乎乎的烤红薯。烙印在我脑海的暖流久久挥之不去。

你的父亲佝偻着身子，一边从炉箱中取出石子馍，一边吩咐你的母亲让我趁热吃。你那小脚的母亲颤颤巍巍靠近炕沿，一手递给我醇香的石子馍，一手为我端来香喷喷的荷包蛋，附加那一句：咱家没有啥好吃的，将就一下吧，我怎么对女儿也会怎么待你！多么质朴厚重的一句话，却成了我永远的回忆！　

那年的雪和今年的雪一样，潇潇洒洒飞扬着，我裹紧棉衣尾随你身后，去麦田看看是怎样的一副景象。雪，纯白无暇，雪，覆盖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不远处，纵横交错的土崖，沿边，沟壑边的枯木，都披上了一层美丽的银装，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一幅画！你用手慢慢抚去麦田上面那层雪，绿油油的麦苗，配上我白里透红的脸庞，外加你俊逸洒脱的神色，在这一番别样的景致里，更是增添了我们心中的一份美好！　

几个抽着旱烟的老头聚集在田间地头，个个的眼睛眯成了缝，个个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开心。他们亲切地交谈着，一个说，好雪，好雪，下得真及时啊！一个接着一个的话茬，农民嘛，就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了，地里的收成高了，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一点！走出雪的世界，路过场中央的草垛，小孩们三五成群追逐嬉戏，他们打雪仗，堆雪人，那银铃般的笑一声接一声回荡在我们耳边。

临近村子了，你的母亲撩起围裙，不时地搓着双手，焦急地站在村头眺望着。我看见了她黑里夹杂的白发，我瞧见了她殷切期望的眼神。在她的身后，站着你的父亲，你的父亲白发苍苍，时不时抬手用袖口擦拭浑浊的眼泪。哦，有句话不是说媳妇是婆婆的肉中刺，骨中钉吗？寒气逼人，冷风飕飕，她们却站在那里，满怀希望等待我们归来。她，敬了我一尺，我，得还她一丈，人，难道不是以心换心吗？　

久经雨水冲刷的土墙几乎摇摇欲坠，木制的门迎接我的归来。狭小温暖的小屋，几个小方凳各摆在不同的方向，饭桌上，简单的调料，盐，酱油，醋，油泼辣子被四副碗筷围拢着。碗的覆面漂着红萝卜，豆腐。葱花菜的下面则是你的母亲悉心擀制的腊八面。油泼辣子的浓香，葱花的芬芳，火炉的烘烤，难免使我增加几分食欲。

将近夜晚，星月双双隐去，风儿不知去了谁家窜门。你的母亲抱着一堆玉米杆，笑盈盈半蹲在炕筒前，火苗呼呼点燃的一瞬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也映红了我的心。你的父亲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侍弄着煤炭，生怕炉火熄灭，或许更怕熄灭他心中的火吧！你拿掉电壶的塞子，提起铝壶不紧不慢地灌水，丝丝缕缕的热气掩盖住了你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眉毛，颇有风度的脸颊。　

我半倚在炕头，手里捧着一个输液过的吊针瓶子，脚中间分别各有两个。你灌水完毕，昂起头，直接把手伸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我好似懂你的心事，赶忙取出瓶子，很有眼色地递给你，我们的动作在当时看来，配合的极其默契，又是多么的完美无缺！连你的父母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咧嘴笑。

夜半了，熄灭炕头的灯，你燃起一根蜡烛。烛光照耀着我的笑脸，我的笑脸里，你的身影在晃动。于是我问你，过了腊八，吃了腊八面就要过年了么？你说是啊，过年。然后就有了上面那一幕幕的对话。

轻叹一声，时光如梭，岁月不绕人哪！如今的我不晓得自己算穷人还是富人？脱离了你，也就脱离了土墙木屋。脱离了你，再也没有人为我剥油酥的花生，黑乎乎的红薯；脱离了你，梦里才能吃到你母亲的柿子馍，香喷喷的荷包蛋；那一碗油炒葱花的腊八面，以及你幽幽的气息，还有你母亲的叹息，你父亲的渴望，在我我痴痴的笑声中，早已化为乌有，连同那蒸气缭绕般的熏烟也早已成为生命的过往。

此刻，我的心落寞无助；此刻，我的身仿佛跌入冷谷；此刻，我的手脚麻木。你的暖瓶呢？你的烛灯呢？你的热炕呢？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去了哪里？不愿你做我眼角的一滴泪，不愿你受穷受苦做好人，你为什么不死缠烂打我？你为什么不箍紧我的身，而要把我的心偷偷放走？你不是做我的模范丈夫吗？你不是答应让我信你一回吗？为什么你吝啬的只给了我一次机会？

今夜，又是这样的雪，苍天在惩罚，还是在怜悯我？是你冥冥中安排好的么？还是你为我再乞求了一次上苍？想念你木屋的温馨，想念田间雪地的美景，想念你父母的呵护有加，想念你这样‘穷人’的举动，雪花在飘，雪花在落，而我的心却无处飘落。煮沸的水翻腾得咕嘟咕嘟，我等着你提壶来灌水，我等着你伸过手来，我等着你的父母咧嘴笑。　

我想，我会懂你的心事，把瓶子递过去，让你温暖我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