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小城早早作着过年的打算。渐近年关,年的气味散发得越浓烈。各样的商家铺面、各色的住户人家都不甘示弱,在冬阳冬雨和雪花飞舞的时空里争先恐后地做着除旧迎新的预备。
年的味道岁岁不同。小城的居民绝大多数来自乡下,一色都改不了满足口腹之欲的旧习。家家户户虽然住上了宽敞明亮的钢筋混泥土楼房,铺贴了玻化地砖,安了或蓝或绿的玻窗与帘幕,装上了“宽带”,但这些大多是被形势所迫形式上的前进而已,骨子里却仍然是深固难徙浓度很大的乡村烟火情结。准备腊肉是必不可少的,且都做得耐心细致,兴致勃勃。进了城,自家不能养猪了。那就到肉市场去割猪头砍猪脚,提心吊肝,鸡零狗碎的都要弄一些回家来。海椒面花椒末与精盐研和在一起,一样一样地抹渍过,在窗外的铁护栏上挂起来,任风吹,任霜打,别管了,照常上班忙生意,只等到过年时慢慢享受品味。在一个院子里,抬眼一看,到处可见那些吊坠的或肥或瘦的腊肉片,或是肝肠舌肚,一天一天地萎缩变干,泛黄转暗,心中对年的期待被撩拨得别说有多甜美了。除了猪肉,有的还渍了牛羊肉、鸡鸭肉,品种花样真是不少。
小城不少的儿女都在外谋生,成都、上海、深圳、广州耳熟能详,每一个都牵挂着慢慢变老的爸爸妈妈的心扉。越是到腊月,这种牵挂便越是突出。平常深藏着压抑着,这时却难免要浮出水面。邻居莫大嫂有两个女儿,大的读了本科已在外干了好几年公司,可没碰到好姻缘没找到心中的“白马王子”。莫大嫂一刻也放不下,她晾完腊肉,便拨通了女儿的电话,絮絮叨叨扯了不少,最后提高声调说:“你耍的有男朋友了,过年就带回来呀,妈妈做了好多的腊肉哦,啥都有。”直惹得我们这些左邻右舍也有点儿沉不住气,暗自发出会心的微笑来。妈妈牵挂着漂泊的儿女。儿女哪里忘得了老爸老妈。临近年关,路太远车难挤或工作太忙松不开手,沉埋心底的惦念总是在三九天的风啸雪飞里一阵一阵悄悄地泛起。好在电话一拨即通,一声声问候一句句祝福没完没了,带来莫大的安慰。对门老张正在念叨着远在浙江打工的小儿子,不料却意外地收到了儿子捎来的“龙井”茶,顿时忧去喜来,笑上眉梢,毕竟是血浓于水啊。我想,在吃年夜饭、守着电视机看节目的时候,摩梭着那枚紫砂杯的温热,品咂着散发出淡淡豆花香气的“龙井”的茶味儿热乎乎地饮下时,老王心中一定荡漾着少有的幸福的涟漪。
儿女们在各自的公司或厂子里奔忙着。老总们是瞅准了过年的商机的。儿女们回家了,顺便捎带着公司赠送的挂历、春联、福字和各样的小礼品,据有的讲这是他们的任务也是义务,见了邻居和叔叔阿姨就送上一件,既扩大了宣传,加强了沟通,又增添着过年的喜庆,何妨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后院老李的女儿一转眼成了个大姑娘,大学毕业了才几年不见,便出落得花朵似的。腊月廿八,驾着“桑塔拿”,活脱脱给老两口子带回了一个标准的“女婿”来,直乐得一家人到半夜了还在忙着搞伙食,那个忙碌劲儿才叫爽呢。
我和女儿上街去,终于体验了一回万人空巷的感觉。车流人流络绎涌动。乡村的、城里的人们都在忙着备办年货,骑在摩托上的背着背篼,挑着蔬菜的正在拨打着“手机”。女儿直说:这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一语点题,观此景,想此情,思此理,虽不尽然,也的确有点味真韵醇。
街上的花炮已从单纯的鸣响迈向了讲求旋律色彩的境界。在如堵如墙的花炮世界里,我和女儿一样一样地端详赏玩,什么“哨声花雨”、“荣华富贵”、“金银满地”、“金丝绿柳”、“万家灯火”、“激情三步曲”、“七彩牡丹”、“吉祥三宝”、“红满天”等等,举不胜数实在难以尽述,单一看名字就给人无限繁华的想象,更不用说鸣放的实况了。卖水果的从桥头一直摆到市场里,千箱万箱地码成了彩色的城墙,累累果实赤橙黄绿摞满了台案,很是诱人。家家户户备办年货的热情异常的高,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啥都要备一点,喊个“三轮”一气坐到门前,十几二十个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塑料袋一齐摆放在院中的桂花树下,乍一看只当她要开餐馆了似的。是啊,儿子媳妇、孙子外孙都回来,闹嚷嚷几辈人,老的小的不少,要吃好,更重要的是要吃得开心,哪能没个准备。不用说,团聚的喜悦是早就在心中酝酿萌芽了。
铺面、超市和临街的大门,不知不觉间都挂上大红灯笼,贴上了大红的烫金字春联。有的大灯笼之间还串连以小灯笼,连珠一般,煞是热烈;有的请了“财神”,金碧辉煌地贴上,招财进宝已是人们心中美好的祈愿。一般住户人家,除在门上贴春联、“福”字外,有的还在阳台上挂起灯笼、中国结和红红的辣椒串。到了夜晚,街上的人影并不多。各样的红灯笼都透着朦胧而又猩红的光辉,营造出满城的静谧温馨。悦耳的vcd的歌声、酒肴的香气和小孩子玩鞭炮的脆响却不时散发在年底的夜气里,烘托着一派郁郁的年味前奏。
大年三十夜,一切的忙乎终于有了终结。一家人,不论辈份高低,在炮声隆隆里团聚在一起,是形的聚会,更是神的融合。
这就是腊月,我小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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