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人能白头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少年
有人在回忆中微笑也有人为了明天而烦恼
……
有人背影不断膨胀而有些情境不断缩小
春眠不觉晓 庸人偏自扰
走破单行道 花落知多少
跑不掉
……
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
有人太晚觉悟冥冥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
一路上有人盼望缘份却不相信缘份的必要
一路上那青春小鸟掉下长不回的羽毛
——王菲《单行道》
ⅰ·新荷篇
这个城市的第一场雪时,我遇见了承言。
住的地方到单位,并不远,三站而已,我平时都是走着去上班,因为下了一场雪,所以站在站牌下等公车。
等公车的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木木的,像雕塑,除了朝公车来的方向看看,大多时候都是没有焦距地盯着前方。被这个社会磨成这样,我并不奇怪。
明安突然打来电话,说中午有应酬,让我自己吃饭。
我答应完,收电话的时候偶然往旁边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承言。
如果没有下雪,如果没有那个电话,如果等的车早来……脚底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我开始检阅我所有的词语,比如注定,比如缘分,比如巧合……
承言正怔怔地打量着对面的什么东西,我站在她面前叫她的名字时,她似乎忘了我。半天才低低地出声,叫了一声新荷。
相对我的欣喜,承言的表情显得很冷淡,她匆匆地报了一个手机号码,说了声“再联络”,转身进了刚来的一辆公车。那辆挤得满满的车,让我看不到承言,所以不知道找谁说再见,一晃神,连她刚说的号码也没有记住。
我顿时像离开了水的鱼,张着嘴,被晾在沙滩上,难过,却说不出什么。
承言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
从军训时站在一起开始我们的大学生活到大三某天承言突然消失的那天结束,晨跑,赶课,旅游,熬夜,策划晚会,打网球,泡澡,吃饭,k歌,搞调研,逛街……同样是三年,但和承言在一起的记忆,却比明安的要多得多。就是现在,明安有时还会勾着我的脖子,酸酸地说,看你俩原来那阵势,以为会嫁给陆承言。
促狭地冲明安笑,也许,如果承言是男生,我一定会嫁给她。
ⅱ·承言篇
街对面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变得好看起来。夏天铺天盖地的绿荫让人们都纷纷避到它的下面,夸赞着它的好,但此时似乎没有什么人记起它。
人本来就是很现实的动物,不需要的时候,可以说忘掉就忘掉。
她的短外套上别着米奇图案的小图章,格子裙子,靴子上系着两个小绒球,一贯的新荷风格,亦是我熟悉了很多年的样子。可新荷冲上来叫我的时候,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不是因为陌生,而是难过。这致命的空白,提醒着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叫过这个名字了。
我以为我忘了,可原来还是记得这么牢靠,只一瞬,心里的酸楚开始密密麻麻地蔓延。
新荷,季新荷。
其实是来等一个人,却飞也似的逃到这辆车上,挤上这辆不知道要开到哪里的车时,污浊的空气从四处涌过来,站在这个漩涡里,有一些眩晕。压住呕吐的欲望,掐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陆承言,撑到下一站就好了。似乎我总在重复这样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地以为。原来决定放手的时候,不也对自己说过“陆承言,离开就好了”吗?
我不知道临别时自己报的号码新荷有没有记住,应该是没有吧,对于数字,她历来迟钝。不过也许记住了,毕竟我们已经三年未见,聪颖如她,对于自己的弱点,总是加倍修复。但无论怎样,都是无害的,毕竟那个号码,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在一个城市漂泊了三年,才与一个人以最自然的方式重逢,我不知道应该说这个城市很大还是说太小。
又或者,我应该说这是上天注定。
但,我不喜欢注定这个词语。
ⅲ ·新荷篇
大三下半年,承言由陆叔叔出面来系里办了提前实习的手续,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告别,承言像蒸发掉一样。我从游泳馆回来,看到的便是承言空了的床、橱柜、写字台……
剩下我一个人在日子里追逐着时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没有人陪着在阳台上看星空,逃课的时候不会有人英勇地替自己答到,在策划上出现别人第一眼看不出来的纰漏,游泳的时候不敢任性地一直潜在水下憋气……一个人,并不觉得落寞或者惆怅,只是觉得丢了一半,找不到的自己。
我身边的人名正言顺地换成了明安,原本,明安就是我的男朋友,因为之前有承言,他并不经常出现。现在承言走了,用明安的话说,终于把我的女人还给了我。本来明安这句是笑话,再冷,也应该能算进笑话的范畴,但我却哭了。
和承言一遍遍设想,大学毕业,我们去一起开店,找两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在同一天结婚,然后当邻居,同时生孩子,再让我们的小孩做好朋友……我甚至把屋子的格局都做成了设计图,记得当时承言看完,骂我的风格太孩子气。在以后大半个人生计划里,我的计划里都有承言,但她,突然走了。
明安回来,看见在沙发上蜷缩着的我,凑过来,“谁让我们新荷生气了?”
他认真的样子,像天塌了似的。不禁冲上去紧紧抱住他,“明安,你可不能一声不吭地就离开我。”
似乎被我吓住了,明安许久才反应过来,“傻丫头,尽说傻话,不是在商量结婚了吗?”说完缓缓地放开我,抚着指上的戒指,“那我们今天就结婚?走,现在就去。”
“神经病!”推开明安拽我的手,不由倒在沙发上大笑。
明安,即使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还是决定不放你的手。就算是这样,也不敢妄言天长地久,如果离开,请一定要大声地告诉我,只一句“季新荷,我不爱你了”就可以。
隐忍,这是我和承言最擅长的。
ⅳ·承言篇
那年和新荷在四月广场,两人死死地盯着一对对情侣里的那个男的看,直把别人看得面红耳赤,一边担负着旁边女朋友的怒气还一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幼稚,甚至为了捉弄别人而忘记了在青年体育馆的艺术节开幕式。
做梦的时候,总是能将时光停在那种单纯的美好里面,如果一直不醒,就能一直做着那样青春里最明晃晃的梦。甚至真实到以为是现实,新荷长发里那种淡淡的芒果味的香,书架上右手边第三本用紫色木棉纸包着的《荆棘鸟》,靠图书馆那边阳台上裂缝处正晒太阳的蚂蚁——手一伸,却全都跌碎在夜里无声的暗流中去了。
虽然一直呆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我不想再见新荷。
因为,一个人可以伪装着爱上谁,却没有办法控制着不去爱谁。
对于选择,我从来都看得透彻,知道怎样走才最正确。如同孤儿院那些此时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孩子,他们此时的目标,就是把手上的雪变成憨态可掬的雪孩子。就算堆好后,会攥几个雪球,冷不丁地冲到谁面前,把雪球塞到那人的脖子里,但那也只是计划外的事情。
和新荷偶然的相遇,大概就是计划外的事情。我想和她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晒着同样温度的太阳,但亦曾想过,绝不看同样的风景。
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泡澡泡到晕过去,帮图书管理员修补书,在草原上捉会唱歌的金铃子,一起熬夜做课程设计……拥有够一个人回忆的场景,就不需要再去添加什么。妈妈从小就有教,陆承言,不要贪心。
夜色四溢的时候,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雪又微微地扬起了。
她看着我,在军训第一天就被晒破皮的脸上带着笑,我叫季新荷,星座是[ch*]女座,在广告设计班,喜欢晒太阳……
ⅴ·新荷篇
明安睡着时侧脸很好看,像某个电影里定格时的场景,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上我。
也曾把这个问题拿来问过明安,那时承言还在,明安也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他挑衅地看着承言,“为了和陆承言竞争!”承言俏皮地凑过来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小样,你敢吗?”
当时明安脸都气得绿了,直拽着我的手,“新荷,你怎么能跟这么一个魔女在一起,赶快跟我走!”承言紧紧地拖着我的另一只手,“新荷,你可不能被这个家伙拐骗了去。”我看着旁边两个活宝开始笑,直到笑到喘不过气。
那时春天的空气里有微微的严寒,却也透着丝丝的温暖。
转瞬,我们离那个春天,已经够得上来一场动荡的距离。
结婚,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这最平实的真实。所有回肠荡气的痕迹都湮灭了,只有和明安结婚,走上这条许多人称之为传统的路。
快递来的礼物在灯下被婆婆和妈妈抖开,在她们的赞美声里,我开始拼命压住自己的泪。
开始分不清爱的界限的时候,明安站在图书馆楼下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侧头过去看承言,承言说我还有事先走。
我眼睁睁看着承言一个人,穿过人群,走过那狭窄拥挤的甬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新荷,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帮你挑婚纱,比他们的还漂亮。”在丽江那古老潮湿的街道上,承言拉着我的手,指着不远处拍婚纱照的新人。我傻傻地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因为不相信你的眼光。”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结伴旅行,开学,承言便走了。
婚纱,我以为承言只是说说而已。
承言没有来参加我和明安的婚礼,我知道,她不会亲眼看着我穿着她买的婚纱跟着另外一个人走。
宁可站在某处装作不知道,装作忘了,装作记忆里不再有季新荷。
我也装作忘记了。
被明安牵着四处敬酒,微笑,介绍。
只是,承言,真的对不起。
ⅵ·承言篇
穆问我大三了为什么还不找男朋友,我说不想找,穆说你和季新荷都没找是不是……他笑得一脸暧昧,我刚要反驳,却看见站在画室门口的新荷。
画室原本透明静寂的阳光,竟然漂浮出来很多暗尘。新荷常常在画室一呆就是一天,可画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流转在她指间眉梢的不安,只消一眼,就能全部窥见。
一直观望的明安采取追爱行动的那天,我原本想找新荷谈谈,只是还没有找机会开口,明安便拦在了前面。新荷,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不知道明安对新荷说这句话时我为什么那么难受。
不过才沉默站立了几秒,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
新荷侧过头来看我,我想说不要答应他,想说我们走吧,想说有我这个朋友不够吗。可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心破碎的声音无法停止,一直一直,每一次跳动都那么困难。
我揭开新荷打在纸上的那个肖像轮廓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季新荷,我们总是要分开的,我们现在对彼此的需要,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习惯而已,为什么,这么傻?
新荷曾站在丽江的街上用黑漆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问为什么,我说不相信她的眼光,其实,我想说的是“要把你当作我最重要的人嫁出去”。到最后,却还是口是心非。
订做的婚纱很漂亮,和新荷很配,我的眼光,历来就很准的。
酒店门前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明安 季新荷大婚……”之类的字样,旁边还有一张两人相拥着笑得灿烂的巨幅海报。没有人注意到对街的我。
新荷,我爱你。
但自从我烧掉你那副没有画完的我的时候,就注定这一切,不会再向谁提。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注定”这个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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