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让我倍感饥寒交迫。猎物们都不知躲哪去了,漫山遍野我都找不到吃的。我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又饿又冷,终于昏死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映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如桃花般灿烂的笑脸。那是一张女人的脸。然后我感到了温暖,我看见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太阳软绵绵的光虽然无力,却还是让我感到了温暖。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一阵天昏地眩,我又倒了下去。我听见女人大声地叫着:“相公,相公,快来呀,小狐醒过来了。”一个同样充满欢笑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轻揽了女人的腰,说:“这下你放心了吧。”“可是它好象还是病焉焉的呀,好可怜呀。”“可能是饿了吧。”“那我去拿吃的给它。”于是在我的面前,多了一碟盘子,盘里盛满了鲜肉。我顾不得自己的吃相,也顾不得和他们礼貌一番,急忙忙埋头吞吃起来。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欢的一次盛餐。吃饱之后我终于恢复了体力,我抬头看了一直在我面前看着我的两人,我注意到男人一直环着女人的腰,两人的手一直相握着。我的心里充满了温馨。那一刻起我决定再也不过流浪的生活了。我要和这两人相伴,成为他们的护家之狐。我向他们诉说我的心愿,可是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我急了,冲到女人面前,急切地喊了几声。女人似乎受惊了,直往男人的怀里扎去。我赶紧匍伏在地上,摇尾乞怜。女人怯怯地伸手在我的头上微抚了一下说:“它是不是要我们留下它呀?”我赶紧又叫了几声,同时摇尾示意。“可能吧。”男人说。“那我们就收下它,好不好?”“好。”男人笑着说。“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女人呵呵地笑着,倚着男人,春水如黛,一脸幸福的神情。我也好幸福啊。我起了身,为了不再让女人受到惊吓,甚是小心翼翼地到了两人的身边,然后低头亲吻着他们的脚,以表示我内心无限的感激和喜悦。
女人开心地说:“相公,我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好。”男人仍然用着最简短的字回答着女人,似乎只要是从女人口里说出来的,那就是金玉良言,全是好的。女人想了想说:“我就叫它花花吧。”“好,就叫花花。”男人笑着。
于是,在经过漫长的流浪的岁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温馨的家,并且,有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花花。
很遗憾的是千年之后我仍然不知他们的名字。我只知道他们相互称对方是相公和娘子。他们的家是一间破旧的茅屋。那些日子雨老是下个不停,屋顶总是漏雨,把屋里弄得湿湿的。于是稍有天晴的日子,他们总是会去打些草回来,男人会爬上房去补漏洞。女人在下面递草给男人,还会拿了一条毛巾时不时地帮男人擦拭脸上的汗水。那个时候我也乖巧地衔着茅草,跑上跑下的,陪着他们忙乎。然后在忙完了一切的时候女人会带着我去不远处的小池塘里给我洗澡。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当女人的手从我的身上划过,我会觉得全身一阵阵地舒痒。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十分留恋那样的感觉。为了更多地享受那样的感觉,我常常把自己搞得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就会呵呵地笑着骂我说:“花花,你怎么老是那么脏呀,以后都不让你在家里睡了。”然后就带我去池塘里让我再一次重温那舒痒的感觉。我浑身软绵绵的,在水里泡着,任由女人的手一再地在我的身上温柔地抚来抚去。
说到睡觉,开始的时候我是天天睡在屋外的。因为我现在和他们是一家人了,他们忙碌了一天,晚上沉沉睡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得给他们护着这个家,以防盗贼或者其他什么居心不良的动物来袭。可是后来我也越来越懒了,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晚上发现过什么不速之客。再后来,我就会赖在屋里不走。他们也没有介意,就任我独自在屋里的角落里趴着。女人怕我着了凉,还让男人从山里割了很多茅草给我铺在地上。然后在某一个晚上,我被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给吵醒了。我在黑暗中竖起了耳朵,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来处。我发现那声音竟然来自主人的床上。借着月光我看见男人伏在女人的身上,他们的肌肤赤luo着,在月光下白晃晃的。我听见女人轻轻的如泣如诉一般的声音连绵不绝。听着那样的声音不知怎的我的心跳得很快,觉得血液一个劲地直往脸上冲去。那种感觉竟然比女人在给我洗澡时舒痒的感觉还要让我痴迷。就在我恍恍惚惚的时候,女人忽然尖厉地叫了一声,我看见女人的双手紧紧地环抱着男人,身子微微拱了起来,一脸迷离。那一刻,我也如中了邪似的,浑身微微地颤抖起来。我贪婪地望着女人那张迷离的脸,虽然明知这是对女人的不敬,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许久之后我听见了男人和女人窃窃的声音。那是些平时已经听惯了的诸如什么携手白头之类的语言,我知道女人每当听男人这么说的时候,总是花枝乱颤的,咯咯地笑着,张着她好看的笑脸,满是幸福的模样。现在躺在床上的赤luo着身体的女人也微微地颤着,甜甜地笑着。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也懂得爱了。我也渴望着爱了。我想化身为人,尽享这欢爱的甜美。我知道想成为人,唯一的途径是修炼。我听长辈说过许多狐千年修炼成人的故事。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不知道那些狐为什么不想做狐,而想做人。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也想了。
冬天来了。雪下得很大。女人要去镇上赶集。那个镇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要穿过这座大山。山路崎岖,男人不让女人去。于是又拖了几天。雪止了,开晴了。女人再一次要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我咬着女人的衣角不让女人去。女人拍拍我的头说:“花花,别闹了。”男人看了看我,象是若有所悟似的,忽然说:“这次我也去吧。”女人笑了笑说:“好呀,相公也很久没有出门了。我们一起去,让花花在家看着。”
我蹲在茅屋外痴痴地看着男人和女人相拥远去的背影,心里竟是莫名的忧伤。
黄昏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那种不详的感觉在我的心里越来越浓,浓得无法化开。我发疯了似的向通往镇上的那条山路跑去。一路跑着,一路看着。我看见山路冰雪泥泞,两串参差的脚印向远处伸展。我顺着脚印跑着。在一处山坡上脚印消失了。浓烈的不安让我停在这山坡处转来转去。然后我终于看见在山脚下有两个人影。我哀鸣着冲下山去,我看见男人和女人血肉模糊的躯体躺着,女人压在了男人的身上,两人的手仍然紧紧相握着。我在两人身边急促打转着,疯狂拨弄着他们的身躯,可他们一动不动。我痛苦地呼喊着,可他们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我知道他们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当初他们救了我,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我唯一能做的是把他们拖回到家里,把他们放进曾经是女人给我洗澡的池塘里给他们洗澡。我抚摸着他们冰冷的肉体,心中充满了悲伤。我在洗净他们的身体之后把他们埋葬在他们自己的家中。我和他们的相遇就这样成了一场邂逅,不能善终。他们给我的欢乐业已跟着他们的肉体离去。我感到了无比深切的痛楚。我流泪了。
埋葬了他们之后,我离开了曾经给过我温馨给过我欢乐的家,走进了深山老林之中。在一个人迹罕至的秘洞里开始了我的千年修炼之旅。我想修炼成人,已经不仅仅是想享受欢爱的甜美,更有一种渴望。渴望在千年之后,能够找回我的主人。我知道他们将在尘世几经轮回,却不知道他们最终将以何种面目出现。在修炼的过程中我几次差点走火入魔,因为我一再想起了他们血肉模糊的肉体和那晚欢爱中白晃晃的肉体。那样的肉体交织着,使我几近崩溃。好在,我终于熬过来了。
经过千年沧海桑田的变幻,我曾经的家已经拓成了一条宽敞的十字路。路口红绿灯不停地转换,犹如那已经逝去千年的岁月。十字路的四周是一幢幢巍然耸立的高楼大厦。它们就如当年我护卫着茅屋一般护卫着十字路。
一个有着俊朗外表的男人默默地站在十字路口,他的身边一条狼狗静静地蹲伏着。那个男人就是我,千年之前那只离群独行的野狐。在历经千年修炼之后,我终于如愿成人,回到曾经是我家的地方等待千年前的爱。我不知道这样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因为我不知道我的主人在几经轮回之后是不是还会是原来的模样,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会记得这地方,是不是还会来到这地方。我也不知道此刻忠实地陪伴着我的这只狼狗千年之前是狗是人,不知道它千年之前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它今天会不会如我千年之前深爱着主人一样爱上此刻的我,不知道它有朝一日会不会也试图修炼成人。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个由狐而变的男人,默默地站在十字路口,痴痴地等候一个已经过去千年的爱。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1-14 21:55: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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