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是有些不同的,当女孩子把年轻的容颜对镜成妆在深闺的庸红俗粉中的时候,她却独爱那啸啸长嘶的战马,以及那冽冽风中的旌旗。
也许注定她最美的盛时要与英雄齐名,她不甘让自己如芙蓉般的容颜在这世上不留痕迹,哪怕只是瞬间的绽放,也一定要绚目耀眼。
她的心志孤高而冷傲,她的容颜雍容而华贵,她的性格贤淑而果断。她是——虞姬,霸王项羽最宠爱的女人。
为什么今夜如此的不同,帐内铜柱的灯台上的烛油时不时地发出滋滋的响声,借着幽暗的烛光,他看到霸王呆呆地坐在那一语不发,多少回看着他威风凛凛的来去,她的心底都会升起无限的爱意,当他驰骋疆场,在战马上挥刀劈敌的时候,似乎连他的战袍都要咆哮起来,那种震天撼地的场面让她心动让她折服,在那一刻,她屏住气——仿佛和他一样体会到了视死如归的浩然之气。
不过,她想自己终究是女人,在他的戎马生涯中,在他不可一世冲天的豪气中,自己是什么呢?只不过是他冒上的红缨,剑上的流苏而已。如果英雄身边没有美人,会显的寂寞会显的空旷,那么这一世注定她是要为他的英名作注角的。
可是,也有让她恐慌的时候,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当霸王那双有力的大手爱抚她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地颤栗,那双手杀人无数沾着血沾着泪沾着家破人亡的负债,还有那把挂在帐内的剑,以血养气寒光四射,那光象游魂一般,好象随时都会来摄取她的性命,想到这她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突然她意识到,和英雄在一起,生命是朝不保夕的。原来她要的只是峥嵘一世,不是岁月无光,原来她以为她可以傲视群芳,却不料有一种软弱在心底啃啮着自己。
许多回,借着冷月星光,项羽满腹孤嶷地凝视着她那张略带愁容的脸问:“你在想什么”?
叹口气,她幽幽地说:“什么时候天下能太平,过一种没有担忧的日子啊”?
“快了,会很快的”项羽含糊不清地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纷繁的战事要过多久才能平息。
英雄的名注定是要以无数的白骨堆砌而成,英雄的剑注定是要以啄饮无数次的鲜血才可以锐不可挡的。
只是今夜是如此的不同,项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和忧虑,双目略显呆滞,他坐在那张虎皮椅子上,腰向前倾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膝上,已是深夜,他还是盔甲在身毫无睡意,仿佛随时都要出征。
虞姬静静地看着项羽,他仍是雄风奇骨,仍是那样的违岸,他是天下人的英雄,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为他自豪心动,甚至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战报频频传来,是让人丧气的节节败退,楚军似乎溃不可击,就连帐外的风声似乎都要掀起漫天的狂沙。月暗天昏不见星斗,这是什么征兆?莫非大势已去,英雄末路已成定局。
他的英雄豪气呢?他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之气呢?
想到这他站起身来,绕帐中走了几步,然后满腹忧郁地抬起头来,用他那慷慨悲昂的嗓音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听着不禁动容,她遂起身,从帐上取下一把古琴,她的纤指随意地拨动了一下琴弦,那铮铮有力的音韵便在帐内帐外响起。于是她调弦坐定和着项羽时高时低的嗓音,一起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歌似悲风苍凉而凄然,项羽心中甚是酸楚,忍不住泪已溢出。
虞姬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不曾选择我,就不会跟着我南征北战,是我让你颠沛流离,过着这种动荡不安,而又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是,项羽什么也没有说。他了解虞姬,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的血液里天生就有叛逆,这种叛逆是要用她的生命去赌万丈悬崖的奇绝美峰,而不是一马平川的淡和,她是一个甘心将华艳收敛在眉宇,让漂泊的风沙修定状容的女人。这一程又一程冷酷的杀戮,不论是错是险,她都是要来扑的,哪怕是血腥之约,她都是要来的。
只是,今夜是如此不同,连空气里都凝结着一股沉重的悲郁,虞姬唱毕站起身,走到项羽面前,对他露出凄灿的一笑,而后拿起案上的剑,对他说:“大王,好久没有看臣妾舞剑了,今夜我要为你而舞”。
说完,便挥臂而舞,剑的冷艳人的华丽,似只有两美合并,才能不枉度过这漫漫长夜。
此时,有兵来报:“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项羽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虞姬听完,举起手中的剑说:“事变起不测,势难复挽。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完饮剑自刎。
虞姬的尸体渐渐冷了,她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她的睡姿依如海棠,面色依如芙蓉明媚而秀丽,在项羽眼里,她仍是情极至婉,而又轻歌曼舞的……。
良久,项羽抬起头来,收起眼中的悲哀,他忍痛突围逃至乌江边,有船来渡,也许他是会东山再起的。
但是虞姬自刎,将士几乎全军覆没,他心里的星光尚否还能再度燎原,那只是一息渺茫的光线,与汉军五年的征战,汉军何是胜过,只是该下一战,让他元气大伤,这是否是他生命中的最后的一战呢?他已经没有了心气。也许与战亡的将士还有虞姬同时出生入死,才能让他的心里更舒坦一些。
于是,那柄杀人无数的剑,最后终于啄饮了主人自己的血,它剑光一闪封喉而落。一代英雄霸王项羽饮恨乌江而逝,年仅三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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