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的老婆不是脾气不好，而是非常不好。也难怪，一个年纪不到四十却已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年的瘫痪病人，不管从思想意识还是言语行为上肯定都有异于常人了。老婆原本是个肯出力气的人，夫妻俩人刚下岗丢了工作的时候，第一个冲出家门找寻活计的就是她。那时澶州正是人力三轮盛行时期，女人仗着身高马大，成为了市里首位蹬三轮拉客的女性，每日没夜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却没想到某个倒霉的夜里在一条漆黑的胡同中遭遇了井盖陷阱，一个不起眼的井盖的突然失踪致使她翻身跌下三轮，腰正磕在井沿上，从此身体的下半部分失去了知觉，沦为一个每天以床铺为伴的废人。

但孩子在慢慢长大，要上学，要吃饭，现在虽说刚上初二，开支已是不小的数字。再苦不能苦孩子，顺利把牙咬得死死的，为了这个家，几乎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但纵使这样家里还是有了巨大的亏空，每个月都是入不抵出。国家虽说对城镇居民有关于最低生活保障的规定，不过中央的决策到了地方实施阶段永远会发生一些偏差，所谓的保障金发到顺利这样的家庭的时候，只剩每年每人三十元，还不够打油的呢，都说“水过地皮湿”，这水是流到了家里，但地皮根本就没湿。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这两年顺利就跟连轴转的机器一样，一天打两三份工，终于使自己的收入接近了一千五百大关。谁知刚好了一点，老父亲去年突然来了个脑溢血，几天功夫花了近五万，但还是魂归天国了。快七十的母亲看着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来的儿子，也是满脸愁容。原来的储蓄早已花光，自己的六百块钱退休工资也全部补贴了家用，但对于日渐增大的开销还是匮乏的，水、电、菜、饭、煤气、药、书本、资料等等等等，哪样都要用钱，而且今年还多了一笔支出——按月还老头治病时留下的那两万块钱报销不了的外帐。

顺利三十八了，但看起来就像四十八，也难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称呼他为爷爷”。随着每天打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嘴里的话越来越少，仿佛繁重的体力劳动把他的嘴也压垮了，压得连话也懒得说。但与他相反的是，躺在床上的老婆嘴里的话却越来越多，还经常骂骂咧咧，不管有谁在场都是口不择言的，一旦骂得很了，连夫妻之事也挂在嘴边，说顺利想办事都想疯了，自己老婆干不了，可又摸不着别人，现在看电视剧都想强j*里面的女主角，要不怎么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定是在梦里搂着人家玩呢！顺利听了她的话，气得哭笑不得。在屋里的儿子急忙站起身，满脸通红地捂着耳朵到奶奶屋里看书去了，毕竟已经十四岁，大概能听懂点男女的事了。

老婆是个病人，按道理说什么顺利也可以原谅，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念叨自己母亲，还说老人“人老心不老，快七十的人还想开花结果，真是死不要脸”，顺利听着话里有话，走到床边，生气地小声指责她不要胡说八道。

建业是在趁着中午休息回家给家里人做饭的时候，听到了老婆那狠毒的骂声。孩子在家吃中饭，老婆又做不了，平时都是自己母亲忙活。今天早晨刚要出门，母亲忽然对他说自己中午有事，让他回来侍候一下老婆孩子，当时他并没在意。

见他不相信，老婆又接着说道：“我胡说？你去问问咱隔壁的王阿姨，她过来串门都告诉我了，你妈今天中午就相亲去了，听说还是个离休高干呢！你妈是嫌自己家穷，想去攀个高枝呢！”

顺利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但他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的：不会吧，妈和爸原来一直感情很好，而且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呢？顺利想得满腹疑惑，他倒不是反对老年婚姻，只不过一时转不过弯来。

临近晚饭的时候，母亲回来了，一脸的疲惫，没跟人说话就进了自己的小屋。建业正好也下班回来，便跟在母亲身后，也进了她的屋子。

母亲在椅子上坐下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一直看着坐在对面床上的儿子。也就在这时，老婆的骂声又传了过来：“也不看看什么岁数了，老不要脸……”

建业脸上一热，想站起来去阻止女人，但母亲拦住了他：“没事，让她骂罢，怎么说她也是个病人。现在你们知道了也好，要不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建业不说话，心里已意识到老婆中午说的事可能是真的。

母亲继续说道：“那个老头我见了，快八十了，精神还好，就是腿脚不利索，上床下地都得要人扶着。师级离休干部，在石家庄市里住。”

顺利明白那个多嘴的王阿姨消息还真是灵通，打听的够准确，但心里就开始不解了，为什么母亲会有这种想法，嫁个身体不好的老头子，难道会比跟自己家里人住在一起舒服吗？

顺利说道：“妈，我看还是多考虑考虑，我觉得这事……没……意思……”

母亲说：“我考虑过了，今天还见到了他的女儿，态度很不错，还一口一个‘阿姨’的叫我，以后相处起来不会很难的。”

老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也不怕给孩子们丢人，想嫁个高干，可惜呀，现在离休了，没权了，指望不上……”

“妈，实话告诉你，我也不同意。”顺利表述了自己的态度，边说话边把头低了下去：“到时候想看看你了都得坐好几百里的车，有个病啥的照顾起来多不方便。”

母亲眼里有了泪花：“建业，我知道你心疼妈，可你这家庭把你累得快脱了人形了，我看着能不着急嘛……”

建业慢慢抬起脑袋，看着母亲，脸上开始布满了更多的茫然。

“建业，妈快七十了，就挣那么点退休工资，加上你的血汗钱，一家人还是不够吃花还帐，再说还得给你老婆买药，将养身子。眼看你儿子也快长大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家里除了你就数我的身体好，我不帮着你点儿你还不得累死呀……”母亲看着儿子和趴在门框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孙子，眼睛中带了酸楚。

建业木呆了脸色，小声问道：“那这不是相亲？……”

“是相亲，他们答应可以和我正式登记结婚，但我心里明白，人家是在找家庭保姆。现在城里人都对年轻保姆不放心了，觉得年龄相当、身体好的老太太更能照顾好自己家的老人，不怕脏累，还有服侍人的经验。”母亲说着，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红的小本子：“这是我的退休金存折，以后你按月领就行了。再有，那个离休干部答应每月给我发八百块钱生活费，到时候我给你寄回来……”

建业彻底明白了，两条腿失去了力气，一下子跪在母亲身前，大声哭喊起来：“妈，是儿子没出息呀，对不住你，我不会让你去的，妈——”说着话，他用手猛力击打着自己的脑袋，恼怒个人的无能，慌得母亲赶紧抓住了儿子的双手。

这时候，孙子也扑到了奶奶怀里，泣不成声：“奶奶——”

隔壁屋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建业猛然惊了一下，母亲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建业，你媳妇从床上摔下来了，快去看看！”

老婆的哭声响了起来：“妈，是我不好，拖累了你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