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南方一家大型的化妆品公司做了销售部经理。年轻的岁月里对未来满是憧憬，感觉天总是很蓝，日子忙碌而充实。

来去匆匆的脚步里，我渐渐淡忘了校园那场青涩的爱情带给我的点点伤痛。我总觉得，一定会有一场全新的爱情就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或许，就在某个街角。又或许，就在某次蓦然回首之中。

相识是一场美丽的际遇。那年六月，在公司举办的一次活动中，我认识了子茉。在众多年轻而喧闹的面容后面，她像一株静静开放的茉莉，楚楚动人，仿佛这样的热闹与她无关。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却如一泓潭，让我在初次望见的瞬间就深深沉了下去。我分明听见自己的心在高呼，就是她，她就是你一直等待的女孩啊！

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当一曲悠扬的曲子响起，我终于鼓足勇气走近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女孩，她的面容在幽暗的灯光下愈发动人，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女孩站起来，浅浅笑着，素色的长裙缓缓垂下，如一朵花静静绽放。那一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上的花朵也在热烈盛放啊！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她滑入舞池，曾经在舞会上被众多女孩尊为“王子”的我，在那一刻，竟然紧张到手心有微微的汗渗出。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善解人意地冲我笑笑，我渐渐放松了自己，和她淡淡聊了起来。

一曲散了，我们坐下来继续细细地聊了起来。交谈中，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们还都是湖南老乡，这一来，彼此距离似乎更近了些。我们换了熟悉的乡音轻轻说着话，似乎故乡就在身旁。那是多么亲切的感觉啊！

日子慢慢走远，我们彼此眼里的依恋却是越来越浓。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我们顺理成章地恋爱了。日子过得甜蜜而美好，那时侯，我们以为，这一辈子我们都会这样深爱着对方，直到生命结束。

2．

第二年夏天，我陪子茉回了趟家。那是湖南北部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

她家有许多的花圃，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最多的还是洁白芬芳的茉莉。那样的干净,在早晨清澈的空气里，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安静地开放，一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在那飘满花香的山坡，子茉轻轻摘下一朵茉莉，放在我的手心。仔细端详那小巧玲珑的白花，清香四溢，素洁如玉。忽然觉得眼前的子茉就如这样的一朵茉莉，出尘，动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我心痛的理由。

我望着身边的女孩，说，子茉，唱首歌吧。

子茉笑了笑，给我唱了那首好听的民歌《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歌声纯净，在静静的山间缓缓飘荡。望着她专注沉醉的模样，我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看着这小兔子一般温顺的女孩，我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给亲爱的女孩一个美好的未来。子茉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我定定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把我送回来啊。我喜欢这茉莉的香味。我狠狠拧了她一下，说什么傻话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在那短短的几天，我和子茉帮她父母剪下各种鲜花，然后送到城里大大小小的花店。我们甚至商量，以后我们要在家乡的城市里开一个最大的花木销售市场。我做老板，她做我的老板娘。我们要让花朵开遍每个角落，开到每个心中有爱的人心间。

离开家乡的那天，她父母送我们上车，特别是她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小周，这丫头老实，你可得替我好好照顾着啊。看着老人斑白的发，我连连点头，伯母，您放心，子茉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汽车呼啸着离开，子茉隔着窗子，望着家乡的山山水水，几行泪水悄然滑下。揽过她瘦削的肩头，我说，傻丫头，别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3．

回到南方，我们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过起了朝夕相伴的生活。子茉很能干，每天都把小小的房子打理得温馨而洁净。

有一次，我到东北出差半个月回来，发现阳台上多了一盆清新的茉莉。翠绿的叶片，洁白的花星星点点，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花香。

子茉娇笑着跑过开抱住我，你不管我，人家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就弄盆花来陪陪嘛。

我也喜欢茉莉花，因为我喜欢你。我紧紧抱住子茉，花香和着她温暖的气息令我窒息。

那夜，热烈的缠绵之后，我忽然发现子茉有些和以往不同。她没有像望往常一样拥着我安心地睡去，而是紧紧紧紧地贴近我，像要溶在我身体里。她一遍一遍在我耳畔轻轻说，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会想你到自己心口发疼。真的想时光就这样停留，都不想要明天了。

子茉，子茉，在外的日日夜夜，你又如何知道我对你的牵念有多深重呢？

轻轻擦去她温热的泪水，我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傻丫头，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们要结婚，生孩子。最好生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聪明，多好啊！

子茉幽幽地说，恩，我们要结婚，生孩子，要永远永远在一起……恍惚间，似乎还有她若有若无的叹息。

自那夜之后，我似乎总能在夜晚听见子茉压抑的叹息，甚至有一次半夜醒来听见她低低的啜泣。我害怕了，我不知道子茉到底怎么了？她受了什么委屈？一次次追问，子茉总是淡淡笑下，没什么，学中文的女生都有点抑郁质的呢！真的没什么。

我不信，一定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或者，子茉爱上了别人？我不敢想象这样残酷的结局。没了子茉，这一生我还能爱谁呢？

那段日子，我们在彼此无声的心理折磨中心力交瘁。我总是预感到子茉要离我而去了。但当我们相对凝望的时候，我却能感受到她眼睛里深切的爱恋。是的，她是爱我的，和我一样，那么深那么深。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们竟然找不回一个可以轻松倾诉的机会了呢？虽然，我们还和往日一样地一起逛市场买菜回家做饭，还和往日一样在电脑前斗地主，还和往日一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但是，我分明感觉到子茉眼里的忧郁越来越深，看着心爱的人一天天憔悴消瘦下去，我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的方法。

那些夜晚，我整夜整夜失眠，却不敢挪动一下僵直发麻的身躯，我深怕惊醒了身边的子茉。而那些夜晚，我也能感受到她也睡得不好，偶尔还会在梦里哭醒来。

那段时间，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心痛子茉的憔悴，却痛恨自己无力对我们的现状做出做出改善。我恨自己，连自己心爱的女孩也呵护不了，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我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救的办法。她不肯说，我终是不愿意为难她的。我愿意她拥有的是那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爱。或者，自私地说，是我没有勇气承受另一个结局——她真的爱上别人了吗？我不相信，子茉那么纯洁那么认真的女孩，我应该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的。

可是，眼前这谜一般的子茉啊，什么时候竟将当初的纯净从我面前收藏起来呢？

我在矛盾里挣扎着。爱一个人越深，你才会越加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你面前，而你却什么都抓不住。

4．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又一次出差回来之后，我回到我们的小家，外出一个多月，真的想念小家的温暖和子茉的气息。敲门，没人应。奇怪，这时候子茉应该是下班了的。怎会没有人呢？昨天通电话的时候还跟她说好我今天回来的呀。难道，她加班？

打开门，没有人。房子里有着久不住人的冷清，灰尘的味道和着空气一起直扑鼻孔。

阳台上的那株茉莉依旧淡淡开着，只有它，还那么一如既往地等着我。可是，子茉，子茉，你呢？你去了哪里？一种不好的预感蓦然击中了我。

冲进卧室，打开衣柜，我惊呆了，衣柜里只剩下我的衣物了。子茉，子茉，她真的走了，她带走了她留在这个家里的所有物品！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掏空的一般。不是说好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吗？

我疯了一般拨打子茉的电话。一遍，一遍，又一遍那头是一个冰冷的女声：您拨的电话已关机。子茉子茉，你去了哪里？我打开门冲出去，拦了辆的士直奔公司，我希望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希望真相是子茉在公司好好地加班呢，只是手机没电了。

冲进公司大厅的一瞬，我隐约感到那两个保安看我眼神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似乎有同情，有嘲笑，还有幸灾乐祸……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乘电梯到了她的办公室。她的办公桌还在，空着。对面的那个女孩正加班，她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大自然，周经理好，回来啦！我盯着她狠狠地说，快告诉我，子茉在哪里？

哦，你找子茉啊？她早就辞职了。

辞职去了哪里？我吼道，我想当时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周经理你别怪我多话啊，听说她新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把她带走了。那女孩小心翼翼地说。

你胡说，子茉不是那样的人！我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周经理，你别生气啊！反正大家是看到她被一辆奔驰接走的，听说是哪个公司的老总。这不，还留了封信给你呢。

雪白的信封，上面醒目地写着我的名字——周扬亲启。是的，是子茉的笔迹。我顾不得风度，一把抓过她手里的信，转身就走，临走，还没忘狠狠瞪了那女孩一眼。好像这一切都是她设的一个阴谋。

5．

直到今天，我依旧记得读那封信时我受到的伤害。她这样写道：

扬：

对不起。我走了！

我等不到你给我幸福的那一天，那太漫长。我不愿意以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去等候。原谅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子茉

短短的几行字，我却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把它们一一读完。每一个字都像一粒子弹洞穿我的心脏，那种绝望与屈辱令我头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在大醉之后是怎么回家的。

我一直不相信，子茉那般纯美痴情的女子竟然会俗成那样。我不信我们近两年的爱情那么不堪一击。

子茉怀孕了，子茉又流产了。不断有她的消息传来，只是没有听说她结婚的消息。我不能否认，一开始我是那么痛恨着她的浅薄，我一边恨一边想她。那只是因为，她一直在我心上，从来就没有离去，我依然那么无望地思念着我的子茉啊。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那块我付出情感又遭受屈辱的伤心地，申请到了武汉的一家分公司去了。在那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似乎在时光的流逝中，我渐渐淡忘了当初的伤痛。我开始认识不同的女孩子，和她们调情，和她们恋爱。就是不提结婚。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有一个位置始终是没有人能够替代的。

6．

转眼又到了春天，我带了一群业务员去湘西旅游。回来的时候，正好途径子茉家乡。我忽然，就想去看看当年那满山的茉莉花是不是还在。

当我独自踏上那漫山飘香的山坡时，很意外地恰好遇见了子茉的母亲——那个慈善和蔼的老人。只是两年多不见，老人明显老了许多，背佝偻着，一头白发在风中飘舞着。老人见了我，立刻就老泪纵横，小周，你总算来了，茉丫头一直盼着你来呢。在我的惊愕中，老人把我带到山头的那座新坟前，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丫头，他来了，你安心吧。

看着我满脸诧异，老人断断续续给我讲了子茉离开我之后的那段日子发生的事。原来，子茉在离开我之前就知道自己患上了白血病，并且已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和一个远房表哥上演了那样一场移情别恋的戏。那时候她怀上了我了孩子，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留住孩子。她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几次想告诉我真相，却被子茉坚决阻止。即使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她依旧紧握着我的照片，呼唤我的名字……

我如何能相信这是真的？我的茉莉花一般纯洁的子茉啊！我的心在这一刻被割成碎片，抬头是漫天似血的残阳。长跪在这一掊黄土前，我呆了很久，没有思想，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流泪。子茉，子茉你不是许我一个永远吗？你如何舍得留我孤单在这人世飘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片开满茉莉的山坡的，脑子里尽是子茉最后留给我的信笺，那信笺里有她手心的温度，还有淡淡的芬芳。

“扬，你要原谅我。是我没用，我没留住我们的孩子。……这辈子，我不能给你永远了。如果有来生，我还爱你。我要你快乐幸福地生活着，你幸福了，就等于是我幸福了。我会远远祝福你。……”

泪眼模糊里，再回首，那山上茉莉满坡。

2008-1-11—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