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而不文，行之不远。写字是人的脸面。现在回想起来，一点也不假。

小时候在乡下，听哥哥说有专门练字的本子，上面写了好多字，可以照着练，心里很向往，可直到念书念到城里，才知道那叫字帖。当时最流行的是庞中华的字帖，好多同学都买来练习。可能我上辈子生性就与“庞先生”的字无缘，对他的那些个字总没有好多的感觉。以为他扁平转折太不自然，当然是个人的看法，不感兴起也不去学。逛书店时碰到了柳公权玄秘塔标准习字帖，丰子恺题帖名，是两册，封面是折枝牡丹四方连续藻饰图案，古色古香，每册三角八分钱。是拓印制作的，黑底白字。上册练习点划，有讲解说明，有运笔示意，与自己的视觉审美很投缘，一下勒紧腰带买了回来。我们有习字课，每天午后写二十分钟。写得久了，更觉此帖光彩照人。便又到书店去购回下册，是专门练习间架结构的，分了很多类型，每一类都有一些例字与理论相印证，供练习模仿，可边看边写边学。整整习练三年多，自己仿佛有了一些所得，至少点划是能写到位了。老师和同学们都以为写得不错，其实我知道差得远多了。

写毛笔字与钢笔字道理是相通的。我曾买回一些书法书自我琢磨揣玩，总是讲得玄乎其玄，摸不着头脑。也就放下不去研究它。我想写字就是写字。中国的文字是象形的，你硬要搞一些摸不着边际的抽象概念来，便是存心让人搞不懂。由此使我对书法是敬而远之了。由于工作性质是弄文字游戏的“码字工”，要起草大量的文稿。因为有打字员素臂柔指变成电脑里的仿宋体，从来没在意字的好坏。办公室有一位长者，搞文史的。他的钢笔字写得好。午休时，我的文稿甩在桌子上。冬天，烤木炭火，他先到一些时间，有些无聊，便一边喝水一边看我的文稿。我刚一到办公室，他就大声夸奖我的字，他说初看仿佛有些潦草，以为难认，其实一笔一划清楚得很，真是写得好。我没想到有这样高的评价。

后来，我试着写新闻稿。当时，拖出了草稿，就煞有介事地誊写。也许那天的状态确实很佳。点划到位，间架组织也令人满意，全是正楷。纸质有些粗，是红线分格，但写出来特别有力度与韵味。贴张五角的邮票寄了出去，没想到很快见了报。头儿看见了本单位的文章上了报，自然是夸了再夸，对我鼓励不小。一篇一篇地写，每年要上不少，手写的成了铅字，有的说你是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一次报社召开培训会，我被作为本单位的通讯员到省城参会。会餐时，编辑挨次敬酒，到了我们桌上，首先叫到我的名字，像老相识似的，说：“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好。”简直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没说的，恭敬不如从命，只得将杯子里的酒一饮下肚。

买回一本《草诀百韵歌》，习练模仿了一些时间，有些龙飞凤舞，连自个儿有时也弄不清，不过由此我却知道了草也有规矩，并不是随心所欲胡写乱画。不由得对书法陡生敬畏之情。没有经济实力玩不起麻将大场合，无事便写写字，划几笔，也可怡然自乐。无所用心地写，有时还小有“新”得。《人民日报》上有美术周刊，上面时而登载几幅草书作品，并配有评论文章。一天中午，小女儿过来与我一道观看上面的“字”和文章，“字”全认不着，体势流通连绵不断，但“唯观神采，不见字形”的评语却让我们父女发出了会心的赞叹和“咯咯咯”的笑声。也许这就是草书的真韵所在。我一直以为那篇评论写得好，因为连不足十岁的孩子也心领神会。

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怪模怪脑的字，可能我太狭隘偏执。购回启功的《论书绝句》，可谓一见钟情，相识恨晚。好在既有原文，有讲解注释，还有碑帖影印举例插图，可谓数美并存。一边临摹，临秃了好几支小楷毛笔，总难得其窍门。一边认真读诗句的讲解和注释，好些生僻的字词都是查古汉语词典才弄清眉目的。对于每一篇我都即兴写出理解和体会，过了一段时间又无意中翻出来看，还真有茅塞大开之顿悟。老先生以浅显明白的话语去冗取要，揭去了书法理论神秘的面纱。辨别清楚了碑与帖、刀与笔等诸多奥秘，并溯其流变，实在受益非浅。启功的“字”让我有多种美的感受。我以为其点划的特点是用力均衡，不畸粗畸细，与画兰草的细长叶子差不多。夏天，“搭便车”旁听了一个书法班的讲座。讲课的都是出了名的所谓书法家。有的讲学书当从唐楷开始，有的讲当从篆书开始，各有说法。其中有一位讲要多习练钟鼎文，说是有利于练习线条。听了好几天，我觉得那些理论都对，能够当作一家之言存之，但有些泛泛。最让我受启发的是“线条”说。书写文字就是划线条，以启功的字看“线条”就特恰当合辙。可以说启功的书法可用“线条的美”来概括。学书法就是经营“线条”。启功对我的吸引力很大。不久又买了一本《启功书画集》，图文并茂，爱难释手。

一次到西安，花一百多元买了一枚小巧玲珑的端砚。黑色土漆盒。雕龙盘旋，栩栩如生。贮上墨，有空就蘸墨写几个字，把当时的情趣释放到翰墨的氲氤之中，感觉还真是好。回到乡下，有的要写个碑志或对联啥的，没想到中小楷字字规整，可能书法家最是看不起的，但易辨易识，也算派上了用场。大笔挥刷出一些字，被老乡们用之于红白之事应酬张贴也算过得去，盖得过眼，终是工夫没有白费。

写字是为了运用，不是为名不是图利。写字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无所用心，只不过我写我爱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