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弟四条汉子，我老大，下面三个弟弟，都在长沙搞基建。我在老家的侄儿侄女共六个，都由我母亲一手拉扯大。大侄女岳娟，和我女儿的年纪差不多，大学刚毕业，在长沙一家广告公司搞平面设计，如今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二侄女岳静在宁乡一家服装厂当营销部的业务经理，常跟那些外商打交道，能讲一口流利的韩语，都出国好几回了，她的月薪已超过我的年薪。中间的这对侄儿侄女在我教书的学校读高中，成绩不突出，都被我批评过。

小的一对最淘气。侄女叫雅玲，侄儿叫小康，同年出生的，大细不到半岁。刚满七岁的雅玲，脾气却跟他父亲小时候一样，稍不如意就把屋里的桌子、椅子都打倒，我的母亲常气得喊她“活爷老子”。我的弟媳如今都在长沙打工，很难回家一趟，我母亲就打电话把状告过去，有时候他们的父母就电话批评一通，不痛不痒的，仅仅浪费了电话费。我骂他们不听话，气病祖母了就没人侍奉你们了。雅玲却还跟我反驳：你与我们的老师相比，哪个要伟大些啦？我不知道她这话哪里来的风浪，我只告诉她，你们老师都是我的学生呢。她就从书包里拿出老师写的通知书来，在我面前一扬，把通知书上的评语大声朗读：“雅玲，你是一位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好孩子，爱劳动，爱学习，成绩优秀……”读完后再把通知书递给我，证实它的真实性，还挤眉弄眼地对我嘿一声，弄得我和母亲都哭笑不得。

但是雅玲的学习成绩却是相当不错的，她口齿伶俐，记性好，学过的课文，哪怕是过了一个暑假，她都能横翻倒背，在班上她担任学习委员。

小康喊雅玲做姐姐，他们在一个学校一个班里读书。小康却是个典型的玩童。他每次都是这样：回到家，书包往墙上一挂，就去采菱角、钓龙虾，或者到塘边割了青草给鱼吃。他很爱劳动，在班上是劳动委员，洒水、扫地、抹黑板，交送作业，他都积极，就是读书不用心。因为有口吃的毛病，他学的课文不能背，因此经常被留下来到他当学习委员的姐姐那儿背课文。三番五次地背，他就是结结巴巴背不上。有时候，雅玲也是等得不耐烦，或者是念姐弟之情吧，也就在老师的“背书登记簿”上随手划个勾。

有一回，我记得是暑假快要收假了，小康半夜里突然大哭着醒来，我母亲被吓了一大跳，问他么子事，他说假期作业忘了做，后天就要收假了。当天晚上，我母亲只好帮他把书包拿出来，他又记不清是哪几道题，又只好把睡得正香的雅玲也喊起来，我母亲要雅玲帮助小康做完假期作业，雅玲迷迷糊糊从梦醒来，眯着眼睛还要睡。我母亲又是给糖，又是说好话，雅玲却不肯告诉小康，原来他们姐弟俩白天拌了嘴。

听大人说，说话不清是舌头太短的缘故，今后会讨堂客不到的。为此小康也很自卑，有时候他拿着镜子对着自己伸长的舌头反复去照。我母亲劝他别着急，学着慢慢把话说好。我有时候节假日回老家，就要雅玲当老师，带着小康大声朗读课文，纠正他的发音，小康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其实，他也很想自己像雅玲姐一样口齿伶俐，会读书。雅玲在学堂里得过很多的奖状，这让小康羡慕不已。每次雅玲从学堂里拿着奖状回家，一路上就把奖状打开，姊妹俩用手端着，雅玲拿一头，小康拿一头，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我母亲就大老远地走出家门迎接，满脸笑容地接过孙子捧回家的奖状，于是又把得了奖的雅玲表扬得一塌糊涂，然后小康就按姐姐雅玲的吩咐，把奖状端端正正贴在墙上，像贴自己的那么认真。我每次回到老家，雅玲就告诉我，她又得什么大奖了，要我欣赏墙壁上的奖状。那意思我明白：要我给她发奖金。然而小康却很失望，他得的奖少，仅有一张奖状，是他上期评了“劳动积极分子”，但他因此也很是高兴了一回，还强调要贴在堂屋里的显著位置。因为要不让小康失望，我每次给雅玲发奖金的时候，也发给小康一份，算是鼓励奖，于是姐弟俩都很高兴。

伢子七岁狗都嫌，两个小家伙正是淘气的年龄。在一起吃东西要比多少，穿衣服要比好歹，晚上都要挨着祖母才肯睡觉。我母亲经常被他们急得直跺脚。去年，我花了七百多元给母亲买了张新席梦思，广告上说，坦克都压不烂的，如今被我的两个侄儿侄女捣得稀烂。他们每天睡前都要在床上打一阵架，有时候鞋子都不脱，小康扮作孙悟空，雅玲扮作白骨精，疯得头上冒汗了才肯收兵。去年夏天，我母亲床上的一张水竹篾凉席，还是我大弟从杨林坳买回来的，一个星期都不到，就被他们踩踏得四处裂缝，我母亲都拿他们没办法。

我老家的侄儿侄女，真的好淘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