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体育馆出来，忽然看到了久违的雪。许许多多细小的粉粒，飘飘洒洒，是一层厚重的帘帐抖动着。它们顷刻间爬上了我的眉发，化成冰晶。“最妙的是下点小雪了，”我马上就想到了老舍《济南的冬天》中的句子。虽然济南下雪并非奇事，况生长在长江之滨的我前几年冬天都也有雪可看的，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仍在我心头激起了一片涟漪。

我和两个同学便迎着雪风往寝室走着，刚刚打过羽毛球，都有了几分倦意，一路也并没有多少言语。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发现园圃里的枯草上，也都染上了一片白，我看着便觉得是石灰什么，但心中认定那依旧是雪的。那树上只是湿了，密密的空枝当中绾结着硕大的鸟巢，好像被什么扔到树枝间的。倒不知那些鸟可曾好？大抵是南迁了吧。那些楼前的健身器材，在雪中紫色和黄色显得更加纯净，也更冰。四五层的学生宿舍楼，多像规整的黄油蛋糕。这时虽然下午四点，但天色并不明朗，阴沉沉的，湿漉漉的。那些从窗里溢出的灯光，竟多了许多和平的气息。路上人也很少，这样冷的天，是不大出门的。

然而我便就沉思起来，那雪是极耐品味的思绪，在迷幻的降落中，居然隐藏着失落掉的时空。看到今年的雪就要想起去年，想起去年一起观雪的人，想起去年下雪的时候和地方。雪是能让人怀旧的，果然，我的两个同学的几句不多的话，都是关于去年的雪，或者是他们经历过的更早以前的雪。那些记忆竟然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都留存得这般清晰，而今年这场雪，反倒成为了衬托，或者是一个引子，只是为了替我们营造一个怀旧的氛围而已。

我的那些陈事，只在我的脑中翻捣了一阵子，然而究竟我不再是耽于怀旧的人了。有时候那些多年前的事闪过去，倒让我惊诧，居然就那么地过去了！一年一年的，就这么过去了很久！雪延展了我们的过去，一次降雪就是一个年头，那么多的年头都大雪纷飞着，重叠着。然而我想，我该切实做点事情才好啊！

对雪我是激动的，也是无奈的。我往往激动于下雪，在下雪的时候我会兴奋，我会高兴得说：“又下雪啦！”殊不知这个“又”字，竟然是我远去的一年呵！我无奈于下雪，因为似曾相识的雪，提醒我，时光。在下降的时光里，除了怀旧，我能切实做点什么呢？我留不住它，匆匆的，它降下了，之后又要融化的。像一支苍白得无法辩驳的手，给你收拢来一年的屏风，又拉开了另一幕春色。降下的除了一片一片让人心悸的白色，无可奈何的白色，还有什么呢？回顾四野，回顾走过的路，都苍苍茫茫地混沌着。我既无法阻止它，也无法倾诉。平等的，时光的雪，也是让人留连的。

想一想吧，我该做点什么切实的事情才对呢？生活是照常的，下雪并不是节日。但下雪的日子到底是特别，让人觉得弥足珍贵。我从前一遇上飘雪，就希望地上也能有积雪的，甚而希望下个不停，下出几尺深，下得成了雪灾才好，我一走出家门，两只脚就都陷进雪里，拔出来，又陷进去。或者是大雪封了门，封了交通，我可以在街上到处走着，不再有汽车什么的嚣嚷了。然而这种想法本来就既天真又可恶，因为一到成了灾，有人就要受到伤害了。有人就得诅咒，就得忍耐，就得漫长地痛苦着。这反倒不好了。

下雪究竟能特别到哪儿呢？不过是让我们从繁忙中停下来，看一场浩荡的思绪吧！埋葬了，那么多习以为常的生活，那么多雷同的生活，给这一年一些唯美的安慰。然而我想，该是做点切实的事情的时候了！那些文章，那些雅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它们的活跃反倒叫我不适了。我不愿再去感叹，因为前方还有许多的路要走。我甚至更不屑于写这戊子年的第一场雪，这些风景的美丽。天生我就不是乐于去颂赞的人。因为，除了这雪之外，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我呢。

2008-1-10

记于济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