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洪是个强壮虬髯的中年汉子,世间知道他是哪个的人不多,可是他却很荣幸的得了两个别号“仁义侠”和“恶盗”,前者是百姓给的,后者是官府定的。虽然两个名号的含义区别很大,但对于张大洪来说都是贴切的,因为他确实是恩施四方,也确实是独行大盗。
自出江湖六年来,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救助的人他数不清,盗过的恶商、贪官他也数不清。他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在同一个城市留过三个月,而且他的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无人能及,所以他从不担心自己从,从不把官府的追缉放在心上。
他来这个城市已经一个月了,每天出入市集、酒肆之地,从当地人的话语中去了解本地情形,如哪家是富户并且为富不仁、官衙中哪个吏役倚势旗欺人等,然后夜里出手盗之并将所得投于有难的百姓家中。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盗了几次了,可以说是神鬼不觉,但是“仁义侠”驾临的消息还是在市井中传开了,因为他无论是盗还是施都会留一个写着“义”字的条子。
这一日,他又来到了城中生意最火的“仙悦楼”。不是因为这里的酒菜好吃,而是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多而且杂,他更容易得到想要的消息。当然,顺便满足一下口福也不错,这的手艺毕竟真的不赖。
正当他饮至微酣之际,隔桌的两个酒客的对话引起了他的兴趣,“听说了吗?仁义侠就在咱城里呢”“知道呀,你说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呀。”“就是,我跟你说,我就是不认识他,要不然我一定求他教我本事,我也要做那样的人物……”
这样的对话他听过不少次了,之所以这次注意是因为,此时正是晌午的饭时,店内的客人来往的很快,而这两个家伙却在这坐的时间比自己还长。他向那两人望了一眼然后笑了,不是因为有人夸奖才笑的,而是这两人虽身着百姓的服饰,却有一人足下蹬着一双衙役穿的快靴,他笑这些当差之人的愚蠢,他怎么会随便的去收徒弟?可是他也不能再坐下去了,这里决不会只有这两个人的,万一露出破绽也不好闹的,毕竟不是所有的捕快都是饭桶的,他起身离去。
角落里一双有神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又看了看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人,竟也笑了。这双眼睛属于一个精神健硕烁的中年男子,中等的身材却看得出十分健壮,而且整个人透出刚毅和精明。这个人叫苏承远,人称“千里寻踪”是天下捕快中佼佼者,被他见过、听过、闻过的人或物没有能逃出追捕的。但这个身为官府大患的“恶盗”却让他接手三年来第一次感到了挑战的意味和压力。
半月前得知“恶盗”在此出现,他就立刻赶来,然后想出了这个引蛇的计策,为的就是能够确定人犯,查了三年不知道人,怎么捕?终于锁定了,他能不笑吗?其实他如此急切的要捕到张大洪,就是因为上司和同僚们都说其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而且三年的不获激起了斗狠之心,仅此而已,他以前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毕竟他也不是闲人嘛。
且说张大洪从“仙悦楼”出来逼供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在市集、成围转了几圈才回去的,他怕有人跟踪。作贼的不谨慎是混不长的。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捉,毕竟他和官差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他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夜已进深了。残月如钩,虽无云但天还是很黑的,他喜欢这样的夜。
他刚走出客栈不远,忽闻前边巷子深处似有女子的呼救声,他未及细想便掠了过去。正见几个男子在撕扯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那女子一边与几人撕打一边呼叫,此时已几乎被制但还是在竭力的哭喊着。张大洪的“仁义侠”可不是叫来玩的,他有侠心、有侠胆、更有侠的本领,怎能容这等恶事在眼前发生?当下断喝一声冲了上去。
那几个男子闻知有人,回身见他冲来,也都不搭话便扑打上来。张大洪懒于这些恶人理论,几下都打发在地上了。当然都不致命,他出道以来除了几个十恶不赦之人外还没伤过其他人的性命。
他见那女子此时还在一边抽泣,就走了过去。这女子现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是灰尘的脸上正流着泪,看不出模样,但能判定是个年轻的姑娘。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会深夜到此处呢?”张大洪问询。姑娘却只哭不语。
“姑娘,现在坏人都晕了,没人欺负你了,快回家吧”张大洪又说。姑娘还是不说话。
张大洪无奈,心想反正一时几个恶人也醒不过来,她一会哭够了就会自己回家的,于是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却有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大爷,求求大爷收留我吧!我没有家,我是从翠香楼跑出来的,他们都是来抓我的,我不能回去,我不想回那种地方!呜呜……”那女子抱着他哭诉道。
张大洪是知道翠香楼的,那是烟花之地。他听这女子说的可怜,心想如是不管,她一个女子能跑到哪去呢?只得拉起这女子,叫他先随自己回客栈,再做打算吧。
路上女子讲述道,她叫陈小玉,是一年前随父亲逃荒来此投奔亲戚的,可是父亲由于途中染病到此没几日就撒手人寰了。那亲戚本就嫌弃他们,父亲一死见她还年轻就起了歹心,把她偷卖到了翠香楼。她知道翠想楼是淫恶之地就屡次逃跑,可是都被抓了回去,而且每次都被打到半死,但也幸是这样一年才免了接客的麻烦。这已经是她第十一次逃跑了。幸亏遇上他这个恩人才能逃出魔爪,真不知如何感谢呢。
张大洪听她讲述,不禁为她的遭遇感到可怜,也不禁为她的刚烈感到敬佩。至于报答之语,他则一笑置之,他何曾图过报答?
回到客栈,本想再要一间房,可是赶巧客满没有闲房了,没办法只得吩咐准备了热水和女子衣物,让小玉在自己的房间洗换一下,自己只好先出去消磨一下了。他的消磨当然是又去行他的“侠义”,这次去的就是小玉的那个亲戚家,这样没有情义的人家怎能姑息?何况至少那卖小玉的钱应该属于小玉。此番自然又是轻而易举,而且留下一个“义”以示警告。
当他再回到客栈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当然是他有意拖延的。他敲响房门后,门打开了,他走进房间后竟愣住了,原因就是这个屋内的女子。他张大洪奔走江湖这么久不是没见过女人,像他这样的江湖豪客那花楼香阁自然是不少,但像眼前这样的还真没见过。只见这女子一身新衣虽是粗布却依旧有脱俗之态,一副娇颜虽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之感,水汪汪双目顾盼生辉,微颤颤红唇张合有情,举手投足处虽带着矜持去难掩活力生机,这样的女子谁能不走神?
女子见他那般痴痴的呆望着自己,顿时玉颊添红、雪颈增粉不胜娇羞,这下张大洪更是心襟荡漾,如不是坐身仰面恐口水都流出来了。这倒不是他心不正、意不坚,而是他确实没有这样的惊艳过。
那女子见他还是那般痴态,只好低唤了一声“恩公”来以声示之,这一声还真管用,张大洪立时反应,因为这声音确可比莺啼燕语,又清脆、又甜美,直接穿过他的耳朵击中了他的心弦。他的人也从楞神中清醒,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就是红色的老脸竟又红了几分。
“你……你是……小玉?”张大洪吃吃的问到。
“是小玉,大爷”小玉说着竟跪倒在地“大爷,小玉世无亲人,无家可归,大爷你是个好人,就收留了小玉吧,小玉愿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大爷!”说着竟又有了哭腔。
张大洪忙将她拉起,并心中数转,怎么刚才就没发现她这般美呢?是了,刚才那夜色中而且她又是满身的尘烟,又是哭腔哭相,难免遮了本声、本色。这样俏丽的姑娘为奴为婢可惜了,可是拒绝了不是更可惜?况且她一个孤苦女子,怎能弃之不顾?于是道“小玉别伤心,既然你暂无去处,就留在我身边,待以后再细作打算吧。”
小玉听了尽显欢喜之色,连声称谢。此时夜已大深,幸张大洪当初要的是有套间的房间,于是安排小玉去睡到里屋自己就在外间将就,小玉本不肯的,可是怎奈张大洪的坚决,他是决计不会让这么个佳人再受委屈的。
从第二天起,小玉真的就担起了伺候的担子。张大洪虽是不忍,但心中的话还不便出口,而且当小玉对自己嘘寒问暖并在眼前走动时他还是欢喜的。
虽然有了小玉,但正事他还是要做的,每日外出探风,偶尔夜里出去走动一遭。每个他夜里出去过后的早晨市井中都会传出骂声和赞声,当然被骂的和被赞的都是他张大洪,只是称为不同罢了。
一晃又一个月过去了,在这一个月中,张大洪和小玉的关系已经不同了。张大洪向小玉表明了自己的喜爱之心,小玉也没有拒绝,毕竟这是自己的恩人,而且张大洪虽称不上俊朗,也算是阳刚的。张大洪问过小玉是否介怀自己是江湖人,小玉的回答是只要上好人就够了。而且她也确实从不过问每日张大洪的行踪,只顾自的给他温情。
转眼张大洪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两个半月了,他决定暂时不出去活动了,因为他准备下手的只剩一个地方了,那就是本城的官衙。每次临行前光顾一下贪官的住处是他的规矩,而这是需要好的状态的,毕竟盗官的难度大些,他需要休整。其实要不是遇到了小玉,他早就料理好在本城的事务了,幸好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时间,因为他知道超过三个月被抓的可能就大了。
他利用这些日子休整了,其实休整的只是心,而不是身,因为他早就已经睡到了里屋了,当然小玉也是睡在里无的。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小玉对他的照顾相当的周到,每天都亲手给他做不同口味和材料的补汤。两个人卿卿我我、甜蜜之至。
这是张大洪来这个城市的第三个月的第二十七天了,他决定今夜动手了,因为今天已经是初六了,再等的话夜晚就有月光了,而且时限也已经到了。于是他告诉小玉今晚要外出白天要休息,小玉就出去了,什么都没问,因为每次都是这样的。
夜近深时小玉又给他做了一碗,今夜的汤味道有点怪,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怕小玉不高兴,因为小玉的手艺确实不是很好。但人总是有缺陷的,这么美的人能肯做就不错了,你还能要求什么呢?所以不好喝他也是高兴的。
他出动了,有路穿房越嵴。夜色中的他穿梭跳跃着,轻盈而迅速,这就是他一直很得意的本领。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轻而易举的拿到了财物,带来的口袋已经装满了,而且那张写着“义”字的条也已经放好了,该离开了。可是当他刚要起身跃起的时候,突然感觉丹田乏力竟有血气上涌之感,正在疑虑之时,整个衙门亮起了灯火,自己被包围了。人不多,要是往常他跟本不会放在眼里,但今天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突感不适了——他中毒了。
“恶盗”被捕的消息轰动了,不仅是轰动了本城,而是轰动了所有他到过和“盗”过的地方,包括官也包括民。审判的结果很快就宣告天下了:“恶盗”张大宏洪,多次盗取百姓财物和官府库银,并害多人性命,择日处斩以谢天下!
这是个有人欢喜有人悲的消息。悲的是百姓黎民,他们好不容易盼出这样一个救苦救难的好人,竟就这样没了,怎能不悲;欢喜的是贵富、官吏,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当然还有苏承远,他也是喜的,他这次的功劳不小,现在已经升为总捕了,不是一称的是天下的,不过他依然只能抓人家让抓的,那他也开心——他的实力的到了证明。
没错,这确实是实力,抓张大洪的整个计划是他设计和指挥的,那日在仙悦楼他确定张大洪其人后,马上就开始部署了,他的手下人武功不高,但追踪的本领是不若的,饶是那张大洪绕了几圈还是被摸清了行踪。于是就安排了一场“苦肉计”兼美人计,施计的人就是陈小玉。
小玉的身世不是假的,不过真正的恩人不是张大洪而是他苏承远。算起来张大洪“救”的应该是第十二次。小玉也是为了报苏承远的恩才答应帮他的,而且只说张大洪是个奸恶之人,结果并不一样,所以小玉和张大洪的感情也是真的。那最后的一碗补汤是有毒的,之所以毒发在那个时候是因为这毒只有在中毒者碰到银子才会发。她报了恩了,但她的心是疼的,她想去向张大洪忏悔,可是他是死囚而且是重犯是不让见的。
问斩的日子到了,今天人来的多而且齐,贪官、恶商来了,他们要亲眼看到这个曾让他们寝食难安的“恶徒”身首异处,以解心头之恨;百姓们来了,他们是来送这个曾为他们解忧解难的“仁义侠”的;小玉来了,她来送这个被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的自己的情郎;苏承远来了,他来看这个和自己斗了三年的盗贼临死的表现。
张大洪走上了断头台,扫视了一圈,看不了在场的所有的人,目光停了两次,一次是小玉一次是苏承远,一次带着关切和不解,一次带着鄙夷和仇视,然后放声大笑,把头伸向了断头的石案。官商们笑了,笑“苍天有眼”;百姓们哭了,哭“老天的不公”;小玉手抚着小腹笑了,为自己爱着的男人的表现和腹中的生命,笑着笑着她流泪了,也是为这个男人和腹中的生命;苏承远却迷惑了,难道自己只顾抓人,这个人真的错了吗?
刀落处,人头滚落。一切都结束了,盗不在了,道也不在了!人散尽,收尸的是一男一女,男,苏承远,女,陈小玉。
“你今后如何打算?”苏承远问小玉。
“我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小玉面无表情的说。
苏承远听后有些吃惊的看着小玉。小玉没看他,反问道“你呢?如何打算”
“我要查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两个人没有道别,却各走各的路了。
三日后,苏承远辞去了总捕的职务,一个月后那个让百姓喜、官商忧的“义”字又出现了,只是这时没有了神捕的追踪。
本文已被编辑[一把锁]于2008-1-11 9:48:0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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