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石头,或许可以用来把玩。
一群石头,或许可以用来思考。
数不胜数的石头,就是风景。
在湘南,或者湖南,石头就是风景。
湘南的石头不如桂林的石头出名,也不产《红楼梦》里的宝玉,湘南的石头一直寂寂无名。即便是当地人引以为荣的回雁峰、苏仙岭、九疑山,也不是以石头命名,即使山上石头累累,看不过来,就成了被忽略的对象了。可是它们客观存在,只能让日夜相伴的人去参悟端详了。
湘南是石头的湘南。入衡阳,过祁阳,经永州,下宁远,出郴州,路,在山地里,也在石头间,一路起起伏伏。行走湘南,如同行走在凝固的大海,山群是壮阔的波浪,石头就是浪花。那种颠簸也如海上行船,千波万澜,千山万水,一路风景。只是,人在旅途,停不下来,而沿途的石山石头石峰,将回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跟湘南一起,与你的生命同在。
石头是令人敬畏的,在我的记忆里。
进村的小路左边,就是石山。石山上有零星的土,长草长树长石头。山脚是水沟,每天都会有人不定时的巡视,分配灌溉时间。而水沟之上,板桥后边,就有两快巨石,撑起一个巨大的“人”字。那人字里,有一个土堆,大人们说是无主之坟。爷爷辈在夜里经过那“人”之岩时,说有火大如树,燃烧不止,父辈也说某年某月见过,那岩里火大如树。是磷火?前辈说是鬼火。鬼与石头附在一起,更阴森冷硬,每次路过,我都要加紧脚步,生怕那岩里窜出猛兽厉鬼。
过了一个弯,到阙家岭,大人们说得更是神奇。邻居大娘说:某些夜晚,山上有石头滚下来,一路轰隆,砸到水沟里,水花四溅,水却清清,也见不着石头。父亲也说:他曾亲历,山上轰隆有声,面前水花四溅。问原因,说:山魈垒窝。这个时候不能说话,如果惊动山魈,是要大祸临头的。水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得水花四溅,水还清清自流,我没见过。而所谓“鬼火”,我却见过一次,夏夜,大雨前夕或正在倾盆时,我在村子右前方的坦岭上见过。坦岭纯粹一石头岭,上面有岩有洞。远远的看过去,就让人生畏,至今,我也是仅仅爬上去过一次,还是随父亲、三叔,一大帮人去的。
家门对面,是和尚岭。和尚,光头,想想那山名和尚,就可以想象,石头是如何的多!和尚岭离家门有一大段的距离,中间是水田、庄稼地、经济林。山上的石头或立或卧,或如虎,如马,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我也去过一次,山上除了石头,就是坟墓,风凄凄一过,掩面清凉,阴柔气息四起,苍天在上,碧空如洗,而人烟渺渺,人在山上,荒凉里,渺小如豆,心跳不安,不可久留。
而后面的山,却是亲切的,虽然石头一样的多,也一样的面目狰狞。但从小就跟他们处在一块,熟悉了,久看不丑。沿着石板路上去,可以直接到山顶。走在整齐的石阶上,往下看,路简直像是贴在山腰上,一边是崖壁,一边是斜坡。野兔在石头间出没,鹰,孤独的在天空盘旋。走到平缓处,两腿颤颤不止。往前方,是村庄田亩,人间烟火,而往上,是石头,连成一片,高绝人寰;独自耸立,披着岁月的外衣,苍青着,孤绝一方。年小的时候,村里所有的孩子几乎都上来过,或打柴,或牧牛,或为野果。而今伙伴散去,山依旧,人却无法寻回了。
湘南的乡村,是很少用石头来砌墙的。即使偶尔发现一间石头房子,那也不是山石,很可能是河里捞上的卵石。我们村里,石头仅仅是用来奠基脚。用石头砌墙,费效比不高,弄不好,还被想里职责破坏风水,还不如瓦房利落,也不如钢筋水泥轻便。行走湘南,看不到爬满青藤的石屋,倒偶尔可以看到屹立在路一边的石凉亭。条石条柱,对门的石壁上,还有捐盖善人的姓名。而飞檐翘角,很有古典韵味。我们村的门前,原来也有一座石凉亭,供来往行人歇脚,成为当地一地标,在二十年前,也被村人破坏殆尽,实在愧对先人,罪过啊。
出湘南,入广东粤北连州、阳山,为石灰岩地区,山势亦凌厉。但粤北为石灰岩区,土壤稀薄,而且呈酸性,不宜作物生长。湘南也有酸性的红土壤,经过岁月沉淀和人力改造,却已经肥沃。粤北的石山,一片一片,只能远看,不适宜近前揣摩。而湘南的石山,却是可以品味的,只是,困在深山无人识。或许正像那里的居民,经年累月,默默无闻,辛辛苦苦,却意志坚强,守着那块土地,不离不弃,在青山绿水间,也过殷实的日子。
湘南虽然有那么多的石头,让人遗憾的是,多为石灰石,前途作用有限。望着那大片大片,一闪而过的石头山岭,除了一声浩叹在心里,或着也有许多惊奇在记忆里。在湘南有这样的景色,有这么多形状各异的石头,也是开了一个眼界了。
人们手里的石头,是用来展示的。
湘南的石头,是用来记忆的。
-全文完-
▷ 进入欧阳杏蓬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