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一堵稳稳站立了十六年的高墙终于从这大院子的中间消逝了……
(一)
那堵墙终于倒了！
俞珊珊压抑了十几年的心扉总算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惬意感。
现在，站在自家门口，珊珊一睁眼就能看见右边陈晓鹿家的院子。院子里摆着几把椅子，种着几棵瓜秧……她最熟悉的要算晓鹿栽的几棵柑桔树了，去年秋天，晓鹿还特地摘了几个桔子给她尝呢！
“珊珊，给，尝尝我种的桔子，第一次结的果哩！”如今，她的耳边又回响起晓鹿那熟悉的声音。
“晓鹿，那堵墙被拆除了，你知道吗？”珊珊真想亲自告诉晓鹿，可晓鹿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晓鹿走了！
那个被高墙阻隔的童年呀，珊珊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颤！那个发生在高墙下的故事哟，应该追溯到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在这说不清的爱与恨中，院子中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红砖高墙，于是那个不该发生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二）
俞家和陈家本是十分要好的家庭，两家人连房子都挤到一块来了。那个公用院子啊，曾洒下了两家人多少爽朗的笑声……多少年来，他们一直这样和睦地生活着。
然而，就在晓鹿和珊珊出生那年，珊珊的爸爸俞伟森——一名出色的中学教师，在这史无前列的年代里莫名其妙地死了。于是一怒之下，珊珊的母亲请来了泥工，一夜之间，公用院子中间便砌起了一道和大人一般高的红砖高墙，院子一分为二……
从此，院子里再也听不到笑声。沉沉的石基，高高的红墙，辗碎了一个个圆圆的梦。
（三）
天真的珊珊难以明白妈妈筑墙的苦心，面对着高高的红墙，小珊珊在心里默默地问着为什么……
风吹日晒，青绿的苔鲜爬上了红墙，墙终于“老”了，墙终于“旧”了。
珊珊及珊珊眼中的晓鹿却在慢慢地长大。
看着被那堵红墙隔开的两个陕小空间，小珊珊心里十分纳闷，究竟这是为什么呀？
“妈妈，我想到晓鹿家去玩，你拆掉那堵墙吧！”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小珊珊壮起胆子恳求妈妈。
“不行！”妈妈鼓起了眼睛，她发怒了，怒不可遏……
珊珊再也不敢提墙的事了，但她幼小的心灵却一直没有平静过。
那堵墙挡住了晓鹿的视线，他总想爬上墙去，看看珊珊到底在院子里干什么。可是，他不敢，墙上尖尖的玻璃碎片和俞婶那双会发怒的眼睛使晓鹿不寒而栗慄……
（四）
又一个早晨。
公鸡飞上了红墙，嘹亮的鸡鸣声打破了清晨这难得的宁静。
“晓鹿，起床了”爸爸在喊。
“哎，我正在穿衣服呢！”
晓鹿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走进了那个狭小的院子。
“谁家的丧门星，大清早的飞上来喊冤啊！”墙那边传来了俞婶的叫骂声。
晓鹿循声向墙上望去，还未抬头，却听“嘭”的一声，公鸡猛地窜到了晓鹿的肩上。锋利的鸡爪在他的小手上勾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
接着，“啪”的一声，墙那边有一根竹篙摔到了地上。
晓鹿站立着，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墙上公鸡飞下来的地方……
“爸爸，隔壁的婶婶为什么要在院子中间筑墙呀！不筑墙不是更好吗？”吃早饭的时侯，晓鹿问爸爸。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快吃饭！”
“不，我不吗，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饭！”
晓鹿把筷子一甩，便嘟嚷着真的离开了饭桌。
“晓鹿，回来！”
“那，你告诉我！”晓鹿又拿起了筷子。
“晓鹿，快吃饭吧，等你十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吗？”爸爸流泪了，很伤心。
晓鹿第一次看见爸爸流泪，他懂事地点了点头。
上学了，晓鹿和珊珊成了同桌，但晓鹿却用他那幼稚的逻辑观察着我们的小珊珊……
（五）
开学十天了，晓鹿连一句话都没对珊珊说，他恨珊珊的妈妈，竟也不知不觉地恨起珊珊来了。
下课了，晓鹿托着腮帮静静地伏在课桌上，他又想起了那堵红砖高墙……
“晓鹿，咱们，咱们到外面玩去吧！”珊珊拍了一下晓鹿的肩膀，恐惧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晓鹿的手。
“别碰我！”晓鹿一甩肩膀，“你妈妈是坏人，你也一定不是好人！”
好心的珊珊落泪了，谁能理解我们的小珊珊呢？
上课的时候，桌子的中间划出了一道粗粗的横线。
“看到了吧，不许你超过横线！”晓鹿向珊珊发出了最后的“通谍”。
珊珊的心里又多了一堵墙……
儿童的心毕竟是纯真的，晓鹿终于理解了小珊珊……
（六）
放学了，破旧的校门中窜出了一大群山伢子来。他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向家中飞奔而去，他们又自由了。
在这群孩子中，珊珊跑在最后，一个女孩怎能赶上前面的男孩呢！
“晓鹿，等等，晓鹿，晓鹿！”珊珊边跑边向晓鹿喊道。
晓鹿却仍向前跑着。
“砰，哗啦！”珊珊被石头绊倒了，书和文具散落一地。。
晓鹿一愣，终于调头向珊珊跑去。
“来，拉住我的手。”晓鹿向珊珊伸出手去，“一！二！起！”
“哈哈……老公拉老婆哟！”前面的男孩大声取笑道，“噢，噢，珊珊是晓鹿的老婆哟！”
那群男孩终于跑远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在桌子上划横线？”珊珊没有感谢晓鹿，反而象大人似的责问起他来。
“因为我恨你妈妈！”晓鹿直言不讳地回击着。
“我……其实……也恨妈妈……”珊珊低下了头。
“真的？！”晓鹿睁大了眼睛，他发现珊珊的眼角上挂上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我妈妈不该在院子中间筑墙。”珊珊的眼泪直往下掉，“它使我失去了一个好伙伴！”
“珊珊，别哭！”晓鹿用他的衣角替珊珊擦干了眼泪。
两人并肩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第二天，迟来的珊珊发现课桌上的那条横线不见了……
高墙隔不断两颗紧联的心，田野里、草地上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七）
夕阳、草地……
晓鹿、珊珊背靠背坐着，旁边，两头水牛正亲密地擦着痒。
“珊珊，你看那边，听说，那边山上有野猪、狐狸，还有老虎呢！”
珊珊顺着晓鹿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是一片绵延的高山，青绿青绿的。
“真的吗？”珊珊有点不大相信。
“我骗你干吗？”晓鹿从草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向远处一抛，“去年，王伯伯就在那座山上打了几只野猪，还杀了一只老虎呢！”
“珊珊，你见过老虎吗？”
“我，我没见过。”
“那，你怕老虎吗？”
“不怕！”珊珊紧握了拳头。
“那，你敢上山去看老虎吗？”
“我，我长大了就敢去！”
“珊珊，你们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老虎了。”晓鹿替珊珊惋惜起来。
“不，我不嫁人！”
“听人说，女孩子一定要嫁人的，不然人家会叫你尼姑呢！”
“那，我嫁给你！”珊珊一甩小辫子面对着晓鹿咯咯地笑着。
“这？”晓鹿一惊，“你妈妈是不会答应的！”
“我的事不要她管！”倔强的珊珊大声说道。
“真的？！”晓鹿高兴得跳了起来。
珊珊却落泪了。
“珊珊，你怎么啦！”
“晓鹿，晓鹿哥哥，其实我妈，我妈也……并不坏……只是……”
“珊珊，我知道了，你别哭啊！”
“我，我不哭，我叫你晓鹿哥哥，你答应吗？”
“我答应！”
“晓鹿哥哥！”
“珊珊！”
花盆摆上了墙头，珊珊没有想到，花盆会被妈妈打破……
（八）
“谁家的花？怎么摆到我家墙上来了！真不要脸！”一大早，俞婶起来扫院子，突然发现墙上摆上了一盆仙人掌。
“珊珊，珊珊！”
“哎！”珊珊从屋里跑了出来，“妈妈，我来啦！”
“去，端把凳子，把墙上的花盆取下来，放到屋外去！我们的墙可不是用来给仇人放花盆的！”俞婶大声地对珊珊说道，她的脸却朝着隔壁。
“不，我不！”珊珊盯着妈妈手中的扫把向后退却，“那是晓鹿昨天从老师那儿要来的，我们可喜欢它啦！”
“珊珊，快把花盆取下来呀！怎么，发呆啊！快拿下来呀……”看着无动于衷的珊珊，俞婶又发怒了。
珊珊却依然一动不动。
……
“珊珊，这是王老师送给我们的，好看吗？”
“好看，这叫什么花啊？”
“仙人掌呀！”
“嗯，真好看！象公园里的刺猬！”珊珊摸着仙人掌上根根突起的刺,笑着说。
“喜欢吗？”
“喜欢！”
“珊珊，等我把花养大了就把它送给你，现在，我把它放到墙上去，这样，我们两人都能看到呢！……”
珊珊想起了晓鹿的话，她怎么忍心把花抛在屋外呢！
“死丫头，叫你拿，你不拿！我来，非砸它个稀巴烂不可！”俞婶拖着扫把向墙边走去。
“妈妈，千万别砸花盆，晓鹿会哭的！”珊珊跑过去摊开双手扫住了妈妈的去路。
“走开！”俞婶一手撩开了珊珊。
“哗啦……”花盆终于被愤怒的扫把砸得粉碎。墙那边，那株柑桔树下，双多了几块瓷器的碎片。
而墙的这头却回响着珊珊伤心的哭泣声。
爸爸很伤心，他说，十年来，他天天都在做着恶梦……
（九）
“爸爸，我的花盆被隔壁的阿姨打碎了，仙人掌死了……”晓鹿捧着那棵被折断的仙人掌，滴着眼泪走到父亲面前。
“鹿儿，别哭，赶明儿，爸爸去给你弄一珠更好的。”父亲牵着晓鹿的手来到凳子边，“晓鹿，坐下。”
晓鹿坐了下来，父亲也搬了凳子坐在儿子身边。
“鹿儿，你几岁啦？”
“十岁呀，爸！”
“还记得爸爸以前说的话吗？”
晓鹿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仙人掌，眼前摹地一亮，“爸爸，我知道，快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要去骂隔壁的婶婶，她有她的难处啊！”父亲的语气显得沉重起来，“晓鹿，你能做到吗？”
“爸爸，我能！你快讲啊！……”
“十年前，你和珊珊出生那年……”
砰嘭、砰嘭……急促的踢门声惊醒了晓鹿的父亲陈雨新。陈雨新刚打开房门，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人，不容分说就窜了进来。
“快，跟我们到大队部走一趟，你老婆出大问题啦！”
“什么？”陈雨新一惊，“不可能吧，我妻子还在学校值班呢！”
来到大队部，陈雨新发现妻子被缚着双手坐在大队部办公室的椅子上耷拉着头。
“王书记，我妻子是一个小学教师，她没出什么事吧！”陈雨新走到办公桌前，向那个一古正经的大队支书说道。
“哼！她把‘伟大领袖毛主[xi]’说成‘毛泽东同志’怎么没罪，不轻呢！”
“支书，饶了她这一次吧，她不是故意的……”老实巴交的陈雨新流着泪恳求着，几乎要给支书跪下了。
“雨新，别求他，我没罪！”妻子庄严的目光直逼着王支书。
“哼，还嘴硬，看你还能得意几天！”支书心里说道，嘴里吐出一串串烟圈来……
次日上午，雨新又被支书叫去，“雨新啊，你想救你老婆吗？”
“支书，能挽救吗？”
“能——，不过，有个条件！”支书掐灭烟头转过身来面对着雨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
“什么条件？”
“你给我找一些关于俞伟森的罪证！”
“这……”雨新一愣，原来他是冲着邻居伟森来的。听人说，伟森写了一封信到县委，揭发了王支书占用学校资金的丑事。
“不，我找不到！”
“唉，你们是邻居，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呀，再说，你也该为你妻子……”支书走过来，拍了一下雨新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
“支书，我确实不知道呀！”
“你可以发挥想象吗，比如，他用毛主[xi]画像裹喇叭筒，用《毛泽东选集》做枕头……”
“这不是伪造罪证吗？”
“什么伪造罪证！你不为你老婆想一想，也就算了！”支书似乎生气了。
“好，我说！我说！……”
……
第三天，雨新的妻子被放了出来，而邻居俞伟森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监狱，不久，终于含恨而死。
雨新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出现如此悲惨的结局！他后悔！他痛斥！他泪涌！他大骂……
同年，晓鹿、珊珊在俞婶悲痛的呻吟声中，在拔地而起的红墙完工之际出世了。
更令雨新始料不及的是，妻子也没有逃脱厄运，一年后，她也被投进了监狱，终于舍别了嗷嗷待哺的晓鹿而吊死！
老实巴交的雨新终于彻底醒悟。可是，晚啦！两条人命，两颗冤魂，还有珊珊母亲那双愤怒的眼睛扰得他天天做恶梦……
对于那堵墙，晓鹿和珊珊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只有趁黑夜无人的时候用锄头偷偷地挖着红墙的墙角……
（十）
晒场上，正放映着《三毛流浪记》。
墙角边，晓鹿和珊珊却在挖着高高的红墙。
寂静的村子只回响着“叮叮当当”的挖墙声。
“珊珊，你还是去看电影吧，听老师说这部电影很适合我们儿童看。”
“不，晓鹿哥哥，我走了，谁来捡砖块，再说，我们要在妈妈回来以前把这个角挖掉。”
“叮叮当当……”趁着月色，晓鹿吃力地挥动着沉重的锄头，而结实的砖块却纹丝不动。
“珊珊，怎么挖不动啊！”晓鹿浑身直冒汉。
“唉！”珊珊灵机一动，“到墙上去不是更好挖吗！”
他们扛来了梯子，晓鹿顺着梯子爬上了高墙，用锄头敲掉了好些尖玻璃碎片。
第一次站在这堵墙上，晓鹿觉得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红砖高墙，而是一座高山，一座被他征服了的高山。
晓鹿朝晒场望去，那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幕布上那个吸引着千千万万儿童的三毛……
“晓鹿，怎么还不挖呀，要是妈妈回来就来不及啦！”
“好，现在就挖！”晓鹿猛地抡起了锄头，失去平衡的身体几乎要从墙上坠落下来。
“小心，晓鹿哥哥，别掉下来！”
“好勒！”
终于，晓鹿挖出了一块红砖，他自豪地笑着说：“珊珊，快把砖接下去！”
“唉，来啦！”珊珊爬上了梯子。
一块，两块……地上的砖堆在增高，墙上也被挖出了一个梯形的口子，这个口子在逐渐地增大……
不久，村子里响起了狗吠声，寂静的村子霎时热闹起来。
“晓鹿，下来，电影散场啦！”
“知道啦！”望着晒场上的那一片火光和那些晃动的人群，晓鹿急忙沿着梯子爬了下来。
两人把梯子往屋子里扛，珊珊却对晓鹿说：“晓鹿哥哥，我妈妈知道后一定会发怒的！她发怒时，你一定不要出声，我说墙是我挖的就没事啦！”
“不，这样说，你妈会打你的！”
“不会的，她只骂过我，还从未打过我呢！”
“要是你妈真的打你呢！”
“哎呀，不会的，肯定不会！”珊珊很自信。
……
一切都平静下来。
这一晚，晓鹿和珊珊睡得极香，都在做着同一个甜蜜的梦：晨风中，那堵墙不见了，两个狭小的院子汇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晓鹿和珊珊在尽情地唱呀、跳呀……
俞婶的叫骂声打断了两人的甜梦，院子里晓鹿听着珊珊痛楚的哭声，心都快碎了……
（十一）
早上，珊珊的妈妈起来打扫院子，立即就发现了那堵残缺的红墙。
她于是破口大骂，当然是朝着陈家。
对于听惯了的叫骂声，父子俩都强忍着，去顶撞无疑是火上加油。
“妈妈，别骂了，是我干的！”
“是你挖的！”大胆的珊珊拿出了还粘着砖粉的锄头。
“为什么挖墙？你这死丫头！”
“我要到晓鹿家去玩！我想在墙上开一扇门！”珊珊什么也不怕了。
“原来是那个混小子教唆你去挖墙的，难怪别人说，你们俩人常常在一起放牛，还称兄道妹呢！”
“墙是我一个人挖的，与晓鹿无关！”珊珊豁出去了，她朝母亲大喊起来。
“你还护着他，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妈妈拉着珊珊向屋里拖去。
珊珊的手被妈妈紧紧地拽着，她大声叫道：“你打吧，打吧，打死我，我也不怕！”
一会儿，那边屋子里传来珊珊揪心的哭声，她真的挨打了！
晓鹿的心像刀绞一般，他真想冲进那间屋子，抽掉俞婶手中那根竹鞭。可是他不敢……
几天之后，那个梯形的口子又砌上子砖，可在那个墙角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
一切都过去了，留下的毕竟是又甘又苦的回忆。面对着这堆从高墙上拆下来的红砖，珊珊又悲又喜。喜的是，那堵阻隔了他们十六年的墙终于从这大院子的中间消逝了；悲的是，晓鹿哥哥却没有等到墙拆的这一天就匆匆地离她而去了。十六年啊，这恩恩怨怨谁能说得清呢？
（十二）
珊珊在心里“恨”着母亲，为什么要在晓鹿死后才同意拆墙呢？但从母亲悲痛欲绝的面容上，她也看出了母亲的心此时也是难受的。啊，毕竟是母亲呀！
珊珊原谅了母亲，可珊珊不相信晓鹿会原谅她！那次，她要是不乱窜，晓鹿是绝不会离她而去的。
她又想起了那片森林，她又想起了那头黑熊……
几个月前，晓鹿、珊珊还有燕燕为采集植物标本进山去了。
“珊珊，你们可别乱走啊！”晓鹿叮嘱道。
“哼，我们都是十六岁的中学生，老虎都不怕，还怕什么！”珊珊不服气地说道。
于是，珊珊、燕燕为了显示她们女性的胆量慢慢地远离了晓鹿，晓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林子里。
“走，我们到那边去，晓鹿见到我们一定会吓一跳的！”珊珊得意地对燕燕说道。
于是，她们走向了那道阴森森的“鬼谷林”。
走不多远，小路不见了。她们被茂盛的草木密匝匝地围在里面。
“咦，珊珊，不对头吧，怎么连路都不见了！”
“走，那边好像有路。”
她们改变了方向，可当她们走到一堆白色的物体边时，都吓得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堆野兽的白骨呀！
在这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路的林子里，两人开始了漫无目标的乱窜。然而，一直折腾到黄昏，她们仍然没有走出那道“鬼谷林”。
精疲力竭的珊珊和燕燕不再找那条活见鬼的路，她们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埋怨起那片寒气逼人的森林来……
“珊珊、燕燕，你们在哪？”当晓鹿的呼叫传到她们的耳膜时，她们兴奋了，三个人终于又走到了一块。
然而此时，沉沉的夜色笼罩了森林，给森林涂上了一层恐怖的黑色。
“珊珊，你们怎么窜到这地方来了。事先也不打声招呼！”
晓鹿严厉地责问她们，她俩谁也不说话，只是紧跟着晓鹿往前走。
千错万错都是她珊珊的错！那头黑熊啊，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后怕。她仿佛又听见了那头黑熊巨大的吼声，看到了暮色中熊眼里射来的两束绿光……
“珊珊，快向那边跑！快！”当那头黑熊咆哮着逼近时，是晓鹿跑在最后指挥着她们前进。
熊越逼越近，而他们却跑得眼冒金光，气力不支了！
“停下！”晓鹿突然大叫一声。
两个女孩立即停下了。
“快！”千钧之际是晓鹿用双手托着珊珊向上爬、向上爬……
晓鹿却再也没有机会上树了！那头饥饿的黑熊追到了树旁！晓鹿于是向另一个方向跑，黑熊却紧追着他不放。
“晓鹿！晓鹿！……”珊珊和燕燕在树上撕心裂肺地大叫着。
“珊珊，天没亮，你们千万别下来！”
晓鹿的喊声，那头黑熊的吼声终于走远了，留在她们眼前的只是漆黑无边的沉沉夜色……
当黎明再次降临山头，珊珊和燕燕只在林子里找到一件被撕得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外衣，珊珊一眼就认出那是晓鹿的。
“晓鹿，你在哪？”
不管怎么喊，林子里回响的只是她们自己悲怆的声音。
……
“珊珊，你见过老虎吗？”
“我，我没见过。”
“你敢去山上看老虎吗？”
“我大了就敢去！”
“珊珊，你们女孩子大了要嫁人的，这样你就见不到老虎了。”
“不，我不嫁人！”
“听人说，女孩子大了一定要嫁人的，不然人家会说你是尼姑。”
“那，我嫁给你！”
……
回响起这段对话，珊珊心如刀绞！
如今，站在这个院子里，珊珊望着晓鹿种的那几棵柑桔树，突然喃喃地说道：
“人走了！墙倒了！墙倒了！人走了！……”
1988年写于赣州师范学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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