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奈何桥头,他执意不前。
那老婆子端起手中那只碗说,公子,上路吧,喝了这碗汤药,一切前尘往事尽去,不必再痛苦纠缠,解脱之后,你便可以回去了。
你说什么?我不走~~~~我不甘心,我放不下——
你已无退路,阎王已在生死簿上画了圈,你的尘缘尽了,不应再沉迷于凡世恩怨。
我不走,我心未死,我要留在这奈何桥上,等她。
你等不到了,你们将情同陌路。
不可能!我不信!我要回去找她!
如果你还能回去,又怎么会站在奈何桥上?公子,醒醒吧,那是你前世的孽缘。
我不明白……婆婆,你告诉我前世是怎么回事,我要看我的前世,否则,我死不甘心,怎么也放不下。
你果真孽缘太重,非此一世可清,也罢,那你喝了这一碗,便可以如愿了。
他看见婆婆又从身后端出一碗药水,跟前面那只碗一模一样,但前面那碗中装的汤是墨茶色的,而眼前这一碗却是红褐色。
他不敢喝,真是可以选择时,他却有点茫迷,他说,喝了它我便能见到前世的她吗?
喝吧,这是警世汤,我不会骗你的,否则,你只好过桥去。
于是,他端起那只碗,先是轻轻尝一口,觉得苦涩不已,便紧皱眉头一下子灌进肚中……
一、警世汤
他开始有了知觉,但感到浑身无力。
他想睁开眼,却感到口苦心燥,唇似火烧。
“水……”他不由的低叫着,却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一个轻柔的女子轻叹道:“母亲,瞧这鱼,还在动,嘴张着好象要喝水,让我买下它养在鱼缸中吧。”一个老妇人说:“捞起已久,多半是活不久了,不如买回去煲汤。”他一听心中吓了半死,本来晕沉沉的脑子却突然清醒了,原来自己居然成了一条鱼。
再瞧那说话的女子,呆了一阵,眼巴巴的盯着她,原来是位娇美的小姐。一边是位老妇人,估计是她母亲。他想说明自己的身份,可只能动嘴皮,没有任何声音,他急得差点想痛骂出口,可小姐面前怎可失礼?但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鱼,而且还是一条快干死的鱼,这是老天搞错了吧?
“母亲,我不要拿它煲汤,我要养着它,他很精神的,刚刚还动嘴了呢。”
“你要喜欢就随你,如果活不成再放锅里也行。”那老妇人说。
他心速加快,不由拼命挣扎着,来显示自己旺盛的精力以及求生的欲望。
终于他得救了,如鱼得水,命得重生。
那女子给了他一缸水,而缸子是透明的,他可以时时看见她美丽的身影及温柔的笑脸。
那一夜,他见到了她如玉般的身子,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的,但这是她闺房,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梳洗着身子。她那白玉般的胸前似玛瑙般莹润的两粒东西正对着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条鱼,怎么长着鱼一样的脑子,却有着人一样的杂念。
他很快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幻娘。
幻娘十六岁了,娇花似玉般的容貌,令许多男子倾慕着。
他慢慢的越来越喜欢幻娘,而幻娘对他特别好,总是天天看着他,喂他吃东西,还不时跟他说话,把心里的话全倒出来给他听了,却不知他能听懂。幻娘说着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希望找一个怎么样的夫君,这些都是女儿闺中之言,他却听着听着就痴了,竟不由的想靠近她,想在她唇上轻轻的贴上一口。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接近她,可又不能触及她,他心里想着她,可又不能说出口,这是多么痛苦的事,他不由的急出泪来,可鱼在水里怎么会有眼泪,她只看见水。
他很难过,他不停的念着,让自己变成一个男子吧,告诉她自己爱着她。
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神秘的人训导他说:“孽障,你犯了天条,今流落凡间受苦,不可再生是非。”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记不得自己后来从哪掉下来了,居然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结果,有一天夜里,他真变成了一个美男子,半夜出现在她的房中,把她给吓住了,那时她正躺在床上的被窝里。
他说他叫鲁,是她心中想的那个男子,她呆住了,因为她发现他很了解自己,似乎自己心里想的事他全知道。他说,不要问他从哪来,他只夜里才来。他陪她聊天,给她解闷,她笑起来象三月的桃花,羞起来又似六月的初荷。他欣赏着她美丽的面容,用手轻轻扶摸着她额前的青丝,轻轻的叫着她的名字——幻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差不多每夜都守在她身边,有时他握着她的纤细的小手指,感受着她内心的颤动及柔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夜里才来,从开始她有点害怕,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礼教使她惭愧着,她问过他,为什么白天不可以来,他没说,只说别再问了,她便不再问。他们也常在案前埋头执笔、落墨成书,但当她困时,他只是躺在她身边陪她说话,然后在不知什么时候离去。她离不开他,总觉得希望他留下,有一天夜里,他的唇终于贴在了她的香腮上,他可以感受到她幽然散发的体香莹绕着自己的内心,使之冲动。
他不由自主的拥她入怀,想着常常可见她的身子,却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敢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人,可为什么可以在夜里变成人形,只有天知道。
凡人的欲望是无法磨灭的,因为她,他粘染了凡人的的欲望,且越来越强。
每天幻娘醒来就仿佛做了一场美梦,而这个梦是连续不断的,梦中的鲁体贴关爱,只是醒之后又觉得空虚,时久便生郁闷。
府上不时有人前来提亲,母亲看中了一家,据说是门当户对的。母亲眉开眼笑的告知幻娘,幻娘傻眼了,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嫁别人的,而她自己所爱的人却似在梦里,叫自己如何跟爹娘说?连自己都说不清是真是假,但他每夜都那么亲近的守候在自己身边,又有了肌肤相触,怎么可能是假的?但为什么他从来不在日间出现,也从来不见其他人。
这一夜她流泪了,他不解,问她,她说家里要她嫁人了。
他愣住了,无言以对,她哭道,为什么他不可以来提亲,为什么从不说娶她。他知道,他是不可能娶她的。
他只是她的一个梦,是进入了她梦境的那个男人,事实上,他只是一条鱼。
他令自己的爱得到寄托,也使她精神上享受着幸福,但是,他不可能给她现实,此刻才明白,自己一直乎略了她真实的感受,他开始心痛、内疚。他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一条鱼,因为深爱而走入她的梦。
这一夜,他没再来。而这一夜,她开始伤心。
又过了几夜,她卧床不起,家里上下急得团团转,却听她不停地说着糊话,以为她中了邪,请了仙姑来,仙姑说了,早点冲喜便可去了后患。
他望着她心病缠身,心痛极了。深夜他又来到她身边,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想她,他可以守着她一辈子,但却无法给她一个现实,他可以满足自己的欲念,但却无法给心爱的人一个未来。所以,他对她说,忘了他吧,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带罪的畜牲。
从此,他不再现身,鱼缸中的水越来越少。
幻娘出嫁的那天,她房中的鱼缸破了,水流干了。
她母亲发现那条鱼时,看见它瞪着发白的眼珠一动不动的望着天,便皱了皱眉道:“我早说过活不久,瞧都发臭了”,就扔了。
新娘洞房的当夜,莫明其妙的咽了气,而眼角却含着一滴泪,嘴边挂着一丝笑,安然。
如果有来世,我定要做一个男人,可以爱她的男人。
鱼死前对天发誓。
二、隔世汤
今世,他的确投胎做了一名男子,还降生在一个富豪家中。
父姓曾,名茂,是曾家庄有财有势的人物,四旬得此一子,喜从天降,取名天赐,其父妻室两房,其母岳氏为正房,母凭子贵,从此根固地位。
天赐生得俊目乖巧,讨人喜欢,只眉间略带郁色,其父便求了佛,以图吉利。
其母对他宠爱有加,自小纵容了他的个性,其父因中年得子,也由他喜欢任其所好。他从小就是个天之骄子,没什么人跟他争,便养成了衣来顺饭来就的习惯。
一晃二十年过去,他成了公子爷。这一日无事可做,心中郁闷,便带了个下人到野外散心,不知不觉跑入了一片梨花园中,园中梨花白如雪而散发着芳香,不时引来了蜂蝶飞舞,他便寻踪而去,却听见林中有嘻笑之声,不由深入细看。
她正在梨花树下飞舞。风吹过,飘落一片片梨花瓣追随着蜂蝶起舞,她就象那朵最清香、纯洁的梨花般吸引着满天的蜂蝶环绕着她,他坐在马上看她翩翩舞动的身影,不声不响的欣赏着,而她却不知道。
当她发现他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时,她羞涩的停住了,转身便跑出了林中。
天赐才知自己惊扰了她,可又想知道她是谁,这园子是谁家的,所以便跟着前去。梨花园边上有个草屋,看上去年久失修,简陋、破旧不堪,才想起她的衣裳也是旧的,便知她家境清贫。
“钏儿,你……怎么跑回来了?”
“爹,外面来了个陌生人,我怕……”
刚说完,天赐就跟着进来了,他听见了她说的话,便道:“姑娘,我别无他意,只是见这林子花好,又见姑娘在林子里玩得开心,便在一旁看,无恶意。”
“钏儿,给……这位公子倒杯水,人家是客人。”
原来她叫钏儿,他心里念着。
那老人却是半躺在床上,似是病了,钏儿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他接过时突然见她轻轻笑了一下,心里很是开心,便多喝了几杯。
他问道:“请问老伯尊姓名谁?是否身子不适?”
老人道:“本姓施,名承志,是这梨园的主人,果子未结前,靠梨花养蜂采蜜为生,近来得了疾病,一直卧床不起,只有小女照料着自己以及打理的园子,但她不常见外人,而今公子不知从何而来,故而失礼了。”
他忙道:“没事的,是我冒昧打扰了,我本家姓曾,施老伯可以叫我天赐。”说完他看了钏儿一眼,见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觉得她的神态真可爱。
那老人听了却面有异色,过了一会才问道:“请问公子与曾家庄曾老爷可有亲?”天赐一愣道:“正是家父,老伯认得家父?”老人一听叹了一声:“不太熟,但知他老人家酷喜蜂蜜,常来买蜜,对这园子很关注。”说完不再提,天赐哦了一句,也不好再问。
又闲谈了几句便觉无趣,他才起身告辞。施老伯也没说什么客气之类的话,只说了句——公子好走。他回头看了看钏儿,见她没什么表示,又觉得扫兴,便叫下人牵马,正要离开时,却见她站在窗口不时的朝自己这边张望着,心下欢喜,从梨树上摘了一朵雪白的梨花,对她笑着说:“送我一朵,我还会来看梨花的。”
千枝万朵梨花笑,不及人儿一眉娇。
岳氏近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见其儿只是叹气,说他也长大成人了,自己却人老珠黄,没见子成婚,却见夫纳妾。天赐心知母亲又在埋怨父亲,也心知父亲人虽老心不老,还知道他最近又要收三房,虽看不惯,也为母亲不平,但父亲就只他一子,也纵容他,所以对母亲还是厚待的,可男人的心哪里会圈在一个女人身上,特别是象他父亲那样财势兼得之人。
他就只得装聋作哑,半听母亲诉苦半替父亲申辩,的确,母亲老了,不可能再满足父亲的欲望,而二姨娘却又身子差,面黄肌瘦,未得半子一女,早已失了宠,也难怪这老来花翘取三房。有时听得多烦了就跑出去四处云游访友,一月半月不着家门。
这一日,他却满怀喜悦的和母亲谈起梨花园遇见的那位姑娘,说她是如何的讨人喜欢,说得他母亲心动,直想见见这位姑娘。
又过了数日,他再次出游,又到了梨花园中,这一次他却失望了,梨花还是那片梨花,蜂蝶依然在枝头环绕,只是人儿却没了踪影。
他再次寻到草屋前,却见房门紧闭,人去楼空。他不解,他们能上哪去?那老伯不是生着病吗?他一时感到懊悔,恨自己早不前来,今日未得见,心中难以舒畅,转身却见园子中花落了一地,象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回到家中,却闻家中喜事满堂,悻悻回到房中蒙头大睡,不理外面之事。直到家中丫头来服伺他说:“公子,老爷新娶了三姨娘,你不去看看?听说……才十八岁,好漂亮。”他听了心更烦,道:“去去去,他爱娶十房八房十岁八岁是他的事,别来烦我。”那丫头便回了主人去,只说少爷身子不舒服就不出来了。曾老爷深知儿子脾性,便也作罢,堂照拜,人照就,热热闹闹客往来。
夜深人静,酒散欢尽时,他却起来了。其实他根本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发呆,想着那园子,想着那张梨花般的笑颜。他走出房门,看门外长廊灯笼高挂,红字当头,想必之前定是热闹非凡,而今夜,母亲定又独守空房无法安眠了,自己呢,还不是一样?不同的是母亲孤寂,自己却失落。
突然他听见有人哭泣,是个女子。他心猜不是母亲定又是二姨娘在吃醋,便想走开自得清静,却发现哭声来自那张灯结彩的新房内。他有点好奇,可一想,这与自己何干,年青女子嫁了个老头,自然是要委屈点了,如若不是贪财也多半是为权势,嫁了也得趁机以弱博取一些疼惜吧。
于是他便不再细想,走回自己房中。
次日,见到了母亲,看她眼中干涩无光,眼晕深略带浮重,便知她又想多了。只听母亲道:“老爷昨日娶回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子,看来日后咱娘俩要靠边站了。”他安慰她两句道:“娘,没这么严重,还有我呢,娘不会受气的。”母亲听了叹道:“我就指望你了,何时娶了媳妇生个孙子再继承了家业,我就放心了。”他无言以对,何时,他才可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午饭时,父亲带进来一个人,只见她羞涩的低着头,象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虽身着翠锦华服,梳着成人的发髻,头上珠光宝气,但与她那张纯真娇小的面容相比实在有点不太对称。
“钏儿,这是大夫人岳氏,还有我儿天赐,你一起来见过。”
他说什么?他叫那人钏儿——她会是钏儿?他想起昨晚的哭声,自己居然一点也没听出来,他一口饭没咽下去,呛了半死。
“儿啊,你不要吓娘啊,怎么吃得这么急,好点没?”母亲不停的给他捶背,他自己却心痛到极点。老爷也过来问,他硬说没事,只是不小心而已,只有钏儿知道他是给自己吓的。
他没事了,钏儿这两天却病了,不轻。据说是梨花园中带来的阴气,所以父亲又请人来做法事去邪,还听家人传闻,钏儿父亲前不久在园中过世了,她一直伤心,身子就弱了。
梨花园从此成了曾家的园子,慢慢没有人再记得施家两父女,至于园子究竟是如何到了曾家老爷的手中,还真是没人知道。
梨花开尽了,结成果,布满整个园子,少了蜂蝶,没了人儿。
他开始离家,夜不归宿,常常与人喝得酩酊大醉,还常常睡在荒郊野外,有人看见他偶尔会出现在梨花园中。
过了数月,他又回了家,象变了个人似的,豁然开朗。
钏儿瘦了一圈,任是炖什么人参鹿茸也不济事,总是食欲不振。这一日,丫头拿了几枝梨花插在她房中,那熟悉的清香突然让她开颜起来,胃口大开。丫头见了很高兴,说还是少爷的主意好,她笑了——从花一进门,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后来老爷外出,终于使他有了机会,他深夜跑到她房中,问她为什么当初不等他去找她,为什么要嫁给他父亲。她哭着,不知从何说起。后来才明白是她父亲生前欠了很多债,病之后又无钱医治,而他父亲借了不少钱给他们,一直对他父女颇有照顾,再加他喜欢那片园子,又看上了钏儿,还向施老伯说媒做小。起初施老伯并不应允,可后来病越来越重,无法支持,又恐日后女儿受苦,心想嫁个有财有势的老爷也是福份,也当是还了人情和负债,便死前应允了,而后事又是曾老爷办的,她能不嫁吗?
他说,怎么可能,才几日不见就发生这么多事,为什么她不去找他呢?她说,这可能吗?一面之缘何谈受惠,何况他又是曾家之子,这也就是当初为何施老伯感叹的原因吧,子不跟父争,自古如此。何况她根本不知道他如此在乎自己。
这一说来,两人便相见恨晚了,其实不是晚,而是错过。但这一夜却成为最难忘的一夜,情人幽会不过如此吧,他离开时神不知鬼不觉,而她却神采奕奕。
平时两人总是避人耳目少接触,一但老爷不在或有机会时他们便偷偷幽会,但各自的内心总是压着一块大石,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此大逆不道为世俗所不容,但是,他们无法不相见,也无法摆脱世俗。
一日,她身体突然不适,吃什么都倒味口,面色极差,老爷叫了郎中过来,郎中诊断之后,对曾老爷恭手道:“恭喜曾老爷,夫人有喜了。”曾老爷一高兴,便问,依你看这回是生儿生女?朗中道:“从脉相看多半是儿,曾老爷一听便重赏了郎中。郎中临行还开了些安胎补胎的药方。
自从钏儿怀上了孩子,老爷就极少外出,她没机会跟天赐相见,心里别提多难受,终于找了个说话的机会,忙跟他说,自己有了他的骨肉,老爷不知,以后怎么办?他没了主意,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叫她安心养身子,多保重。
他很矛盾,想带她走,但身负着lu*n伦之罪,不走日后败露也是耻辱,可是既然两人相爱,为什么却要负上这么重的代价,他问自己,也问上天。
“你老实告诉我,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曾老爷在房中审视着她,她心里凉了半截,她吱吱唔唔地说:“老爷,这……是你的孩子。”
“哼,你别以为能瞒得了我,我最近身子不适,看过郎中,却意外得知自己原来不能生育。”他痛苦的望着她说。
“啊?怎么可能,那天赐……他。”她惊呆了。
“他也不是我亲生的,我现在才明白,怎么他长得不象我,原来那骚婆娘早就有野男人,算我瞎了眼,白痛了他们几十年,可没想到老,你也……这么对我,报应啊。”
她愣在那里傻了,后面他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道天在转,地也跟着转。后来,她听见他痛哭着,这个有钱有权的男人,居然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而她自己却一滴泪也没有。
他象喝醉了酒一般,不知从哪拿出个小瓶子来,对她笑道:“告诉你,你家的园子是我经心策划给夺的,你爹也是我害死的,娶你不只因为你漂亮,也是为了掩盖我的罪过,替自己赎些罪,所以不只是因为喜欢你,也想补偿你。”然后他又大笑道:“天意啊,天要绝我,断我之后,真是报应,你说,你这孩子是谁的,快说……”
“天赐”不知为什么她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心里象抽丝般轻了许多。
此时半空乌云密布,闪电不断。他再次狂笑,令房外的下人也吓了一跳,钏儿低着头,默默地等待他的惩罚,然而,闪电过后,一声雷响,她吓晕了,醒来时发现他倒在了地上,嘴角鼻孔都流出污血来,而他手中握着那只小瓶子,面目可怖。她慌乱着,抢过他手中的瓶子反复看着,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再摇着他身子叫道:“老爷,老爷……天啊,老爷——”
公堂上,县太爷拍着醒木叫道:“大胆施氏,竟敢谋财害命,毒杀亲夫,该当何罪?”钏儿哭喊着:“官老爷,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我家老爷,我没有……”县太爷又道:“你还狡辩,难道是曾老爷自己想死在你房中?那药瓶上分明有你的指纹,还想抵赖,如不从实招来,便大型伺候,连岳氏也指证你害了老爷,你还有何话可说?有谁能证明你没杀你家老爷?
“有,我。”天赐理直气状的站了出来,岳氏傻眼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帮她说话。
县太爷一看是曾家公子,便满面堆笑上前道:“曾公子怎么知道她没杀你家老爷?”
“因为那瓶药是我的,我当然知道。”他居然说了谎。
“你……”
“是我杀了我爹,因为他霸占了我心爱的人。”他无畏道。
“你……是说你与施氏……”县太爷眼直了。
“不可能,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不可能,儿啊,你一定是糊涂了,一定是施氏想夺财害了老爷,天赐,你怎么可能杀你爹?我不信……。”岳氏如雷轰顶,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是我做的,与她无关,她现在正怀着我的骨肉,而我爹又强占着她,所以我恨他,便起了杀心。”满堂之上,无人不张口结舌,如此荒唐的事居然在他嘴里变得轻松自然。
岳氏当场晕死过去,但听钏儿拼命的喊:“不是他,是老爷自己服毒自尽的,不是他呀……”但有谁信呢?连他都不信,他一直以为是她杀了父亲。
此事惊动了京城的皇上,说此举lu*n伦犯上,大逆不道当斩示众以正朝纲,很快判了斩首。临行前,他吩咐家人不许她来送,嘱咐她把儿子生下来,给他留条根。
她没有来,他闭上眼时,却想看看她,可是她在哪里?他又想等她,可是他没时间了。
公子,醒了吧,今世你已如愿为人,但又如何呢?你依然无法跟她在一起。
他回头看了看那身后唠叨的老婆子,眼中依然无法相信那个梦境,也无法面对今生,原来还是一场恶梦。
他对那老婆子说:“你还有什么汤,可以不再痛苦,可以解脱尘世之罪?”
三、醒世汤
奚家村有一户人家,奚家老爷早两年亡故,家中只得母子二人,儿奚垣,母庞氏。奚垣是出了名的孝子,因父亲不在,母亲中年守寡,伤心体弱,便依赖儿子照料。
奚垣二十岁那年,庞氏托媒婆说了门亲事,是相隔十里外的苗家村女子苗湘,芳龄十七,据说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礼。奚垣是个上进的秀才,读过不少书,才思敏捷,后来也考了乡试,成绩不错,因母亲无人照顾,一直没有机会进京会考。
成亲之夜,奚垣见她生得美丽温和,又体贴多情,心中特别欢喜,更添一份怜爱,此后日子过得挺美满,夫唱妻随。
日子过了一年,苗湘未替他生得一子半女,婆婆脸上有点难看了。
后来开科举,奚垣又要上京赶考,这一去来回又是一年半载,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母亲的身体及对爱妻的牵挂。
苗湘对他说,这是光宗耀祖之事,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有我,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他就依依不舍的别妻辞母上京了。果不负重望,进京考了进士,中了探花,却被留京待命。他思念远方的妻子及母亲,便派人接其二人进京同享,却不料母亲不愿意离开家乡,还要儿子回乡,说病重。
奚垣大急,告假还乡,母亲并无大碍,却听到一些闲言非语。母亲说,你媳妇趁你不在时,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被村里人说三道四,而且也无心服伺老朽,不如休了再重娶,以免丢尽祖宗的脸面。奚垣一听大吃一惊,想自己妻如此贤慧,怎么可能做对不起自己之事?但母亲的话不可能是骗他,如果母亲受委屈,自己就是不孝,这一下叫他十分为难,便想找机会跟妻子淡淡。
苗湘的日子一直不如意,自从丈夫离开之后,她就觉得婆婆一天比一天对她冷淡,但又不明为何,也不敢问。她寒心如苦的打理着家事,全心全意的待婆婆,但始终得不到她的谅解,还误会加深,如有时她还不吃自己煮的东西,说有怪味。
她心里一直觉得委曲,可却无人能诉,后来她常在婆婆休息时跑到村外的树林去散心,在里面听鸟叫虫鸣,还喂养了不少小动物,跟它们戏耍。时间一久,村里人就说闲话了——说她不赡养老人,还在外面找野男人。这些事她并不知道,每个人都躲开她,不跟她说话,但这些话却传到了婆婆耳中,叫这个古板的老人非常不高兴,心生疑久生怨。
奚垣回了之后,苗湘如同见了救星,心里的郁闷全烟消云散了,她的温情依然令他心醉,他望着娇妻,心中充满疑惑,怎么也难以相信妻子会背叛他。但没几天,妻又独自出去,他不得不偷偷跟她到树林中,看见她进了一间小木屋,便在外面偷看,没有看见里面的情景,却听见她跟别人说着亲密的话,语气中带着思念之语。他心中非常气愤,也不再细看究竟便跑回家中提笔休书。
带着喜悦与希望回到家中的妻子看到桌上放着笔墨未干的休书,而丈夫无情的脸上没有一点怜惜,不容她辩解,便将她的一些随身衣物扔给她,叫她回娘家去。她伤心的痛哭着跑了出去,而他却难过得无法自己,没想自己得了官却失了妻,没想自己一直深爱的妻却背叛了自己又伤害了母亲,这是他无法容忍的,是一种耻辱。
休妻之后,他决定接母亲进京再作打算,收拾行李时发现有不少妻的手稿,里面写的全是情意绵绵之语。起初一看挺生气,不知她跟哪个男人幽会还要记下来,但一细看其间诗词篇章不少,所提到常去之处,里面所思念的男人居然是夫君,以及告诉他在林子里常做些什么有趣的事,他开始紧张,开始冒冷汗,他跑到那林子的小屋中,却看见几只眼里带着期盼的野鹿,它们都是在等妻的。
他飞速上马直奔苗家村,他要向妻道歉,他要她原谅自己。
妻的家中没有什么人,她原是跟自己哥嫂住在一起,父母早已双亡,本来嫂子就嫌弃她碍眼,如今被休回家,更是冷嘲热讽,不给她好看,哥哥也很气愤,骂她丢了祖先的颜面,她哭了一天一夜,便躺在床上不能进食,半晕半睡的样子,嫂子说她在装死,不理她,也懒得看她,就这样没两夜便虚脱了去。
他来时,她已没有了知觉,身子还有余温,手却是冰凉的,他伤心地摇着她,悲痛地喊着她“湘儿,湘儿,醒醒呀,我错了……”
她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见了。她紧皱的双眉却似乎在问:“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她床头落下一支玉簪,是新婚之夜他送给她的信物,但此时却断成了两截。
他伤心欲绝,便想随她而去,当他追到奈何桥时,她已走过了桥去,没有回头。他拼命的跑着、追赶着,叫着她的名字——湘儿,她始终没有回头。他想跑上桥去拉她,可是一个老婆婆拦住了他。
公子,你还不醒到何时?你得到了自己的所爱,但却愚孝而受其迷惑,又何谈幸福?
他呆住了,这个婆婆好眼熟,好象见过不止一次。
“公子,我说过这是你前世的孽缘,不用三世还不尽,现在,你尘缘已尽,是应回去尽自己的本分了,你本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罪臣,被贬下凡赎罪的,只要你喝了这碗汤,你就可以回去了。”她把碗端过来给他。
他看着那墨茶色的水里有一个影子,他却认不得是谁,但是他这次不再犹豫,端起来一口喝完,他看着碗里依然有那个影子,越来越清晰……
他站在月桂树下,又望见那美丽仙若的她——那熟悉了很久的面容,一直是他心中无法忘掉的影子,那是嫦娥。
月兔老弟问他:“月老兄别来无恙,最近哪里去了?嫦娥姐姐都说你偷懒不做事,所以被玉帝处罚了。”
他笑道:“我去看人间了,现在我知道我的责任是多么重要,我要让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人间多一些真情,不再乱牵红线了。”
说完他离开了月宫,依然有点不舍,还有点淡淡的叹息。
——完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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