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乡下吃酒，回来时与老父一道。进门时叫妻找拖鞋换，妻一脸不高兴。我更不高兴，给了妻一脚，妻在她姐的怂恿下，哭着跑了，到现在也没回家。

妻的不高兴，是因为我喝了酒。我的不高兴，是妻对我父母的无礼。记得刚生仪儿时，忙于上班，要叫母亲来照顾，因为是女孩，我对妻说：我妈一定会嫌是女儿，肯定说的话你不爱听，你要有心理准备。果然，母亲说，让我带去乡下，你们另生个男孩。妻怒气冲冲，兼她姐从中挑拨，和我妈闹翻了。送走我妈，我揍了妻几下。妻从此怀恨在心，以为没有男人在“月子”里打老婆的。又有两回，有远处的朋友来，我们在朋友家陪他喝酒，妻又和两个朋友的妻去抢我们的酒瓶，结果被我臭骂一顿。这是我们的隔阂，算来已很久了。

我不敢自称孝子，但从高峰回关岭来，不是为了前途，不是因为找不着女人，而是为照顾父母。我出生在七十年代初，骨子里还保有传统的孝道，是祖父、父母传承给的，以为先有父母，才有夫妻、子女。这意思，曾在婚前给妻说过，说是我存在的前提，是我人生的原则。除了原则性的东西，我什么都可依她。但话说多回，效果微茫，生起气来，难免拳脚相向。我知道打骂不是文明人的做法，但嘴皮解决不了的，往往诉诸牙齿，是史上的规律。妻要独立自由，却每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拿来作自己乱花钱、找我要钱的借口；要男女平等，却每说女儿是我柴家的，她不想管，为自己生女儿气时找借口。鉴于此，我常佩服圣人说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并非瞧不起女子与小人，我母是女子，我自己已时而君子，时而小人，只是以为既然要享有独立平等的权利，就得承担相应的义务，而不是“乡愿”似的为自己的错误开脱。

我父领退休工资，两三个月要来关岭一次，来了当然要来我处。妻有时对我唠叨说他“脚太臭”“被子也睡臭了”“太吝啬”。我清醒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是道理，但父母是我的“天”，父亲的吝啬，是几十年勤俭节约养成的习惯，没有他的吝啬，我读不出书来。没有他的臭汗，也无法养大我们仨，更甭提赡养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了。况且，父亲也不常来，来就住一晚上，纵有什么不是，也不必要宣扬出来。去年借了父亲的三万元买了不急之需的地基，父亲开玩笑说：赶快盖房，等我也来享受享受。妻听这话，又以为父亲在“命令”她，逼她还债……这些言语，在我酒醉时会浮上心头，让我窝火，更何况我父还在跟前呢。我有家而不能让父亲安住，还是儿子吗？踢妻一脚，不过让她知道我很在乎这些。

道理很粗浅，但屡屡觉得对牛而谈，不免很丧气。红尘中人若都如此，的确没什么好挂念的了。我本凡俗之人，没有佛菩萨的好心肠，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如果有苏格拉底的好修养，那倒是该找个狮子来练习耐性，可惜修为又不够。清醒时，想她是不用花钱找的河东模特儿，可供我习练，但酒后就不免潜意识的东西冒上来。圣人说饮酒不及乱，朋友说学圣人而不能行，算是白学了。说我倒是中肯的。

我知道自己对他人，还能行圣人的“忠恕”之道，对亲人，尤其是妻子，就不成，那是贾宝玉讲的“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对妻子的“求全”，是令我生气的根源。孟子又说，不教而刑，是罔民。我也试着教导，但终因耐心不够，不能有很好的效果。有时想，妻要是个无知无识的女人，全听我的主意，倒省了许多矛盾。可惜命运不如此安排，妻又恰是个要强的女人，而那“强”的效果，只是我可以省钱买十元一包的香烟，“茅台”之类的酒，我独处时是一滴不沾的，也因度数高而易醉。反是耳根少了许多不净，多了许多无端的应酬，而这些，又都是我所不喜的。世间那种贞顺的女人，在如今这个时代，怕已成绝响。现在的时代，女人要工作，要有“才”才能胜任工作，这个矛盾，使“无才便是德”为不可能。节制欲望，又非寻常女子所能，故而千载而下，只好让孟光独标青史了。

鲁迅的《伤逝》，摆明了有喜新厌旧的痕迹，我对妻虽无此意，却以屡教不改为苦恼。袁中郎谓吾人有妻子，如衣败絮行荆棘中，牵牵绊绊。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我不知道。

有人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那是对天才们说的，我的这些烦心事，对自己有莫大的影响，对他人却不值一哂。写出来，对社会无益，又谈何玉成？那就埋它在心底，拖着走向坟墓的为好。

2008年1月7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