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了。
星期天的早晨,不用着急上班,也没人催你起床干活,就在被窝里懒着。没有煤烟的空气,总少了些冬的元素。太热的暖气,因缺了水汽而让人烦躁。亮丽的窗,阳光灿烂,丝毫没有冷的意思。真怀疑这就是数九寒天的冬。
伸手打开一个小缝,一股冷风吹来,掠过迷茫的脸颊,沿着赤luo的胳膊,直钻惬意的被窝,才确信这是真的冬天。可前几天落的雪,却早已不见踪影,就是背阴处也了无痕迹。抽动一下,从寒冷中醒来,想不出这没有了雪、没有了火炕、没有了西风的季节还能叫冬天吗?想不出四十年前的此刻,该是什么景象。
记忆里的冬天是暖融融的,或围炉煮茗,或煊羊肉,烧花生米,再加上二两白干的滋润,和一炕地炉土席的和暖,一家人的日子早就忘记了门外积雪几尺、树上西风阵阵了。就是顶喜欢户外的孩子们,整天雪地里奔跑,雪野上打滚,手指冻成红萝卜,小脸蛋长上血裂缝,也一点不影响对冬日的怀恋。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冬天,才能很快等到除夕夜的焰火、大年初一的红包、正月里的秧歌、和元宵节的灯笼。而这密集的快乐真的都是托了这冬日剪剪的寒意才能到来的。
真正的冬天是从冬至开始的。数九后的一地冰雪才开始有冬的味道。
天寒地冻的日子,再没有地里的庄稼活招呼你去伺候。朔风劲吹的光景,再没人赶你去拾一筐做饭的干柴。对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来说,这冬本就是上天给人用来放假的。你能做的就是全副武装,袖手缩脖起来,好好享受冬的休闲。你可以在假期里从容不迫地伸展一身疲惫的腰身,叙述一年珍藏的故事,或写一首闲淡而隽永的小诗。那雪霁后玫瑰色的光晕散发着暖意,几只小鸟在积雪的枝头起起落落,这本身就是一首冬天无字的诗境。
西北风吹来,冷的感觉还是有一点的,也就是开始一两天不习惯,以后的日子不会感到更冷。
没了叶子的树林显得更空旷,没了小鸟的林间,却可让你逮上几只松鼠。结了冰的小河,已不是阻隔,不能游泳的冰面,更可以用来滑冰驰骋。一地雪白的阳光下,蹲守一片洒满谷糠的场院,一会儿功夫就可收获不菲的馋嘴麻雀。如果赶上大人高兴,还可以一起甩会儿扑克牌,大战三百合车马炮,没准还能得到表扬呢。
冬天也有美丽的景致,不说那茂盛的雾凇和树挂,就是每天早晚的窗玻璃上的霜花都是很别致的。玩累了,趴在窗前观望。看阳光透过,上面就有了广袤的山峦,潺潺的小河,和茂密的森林,仔细找寻,还能见到正在树上摘果子的猴子,正在盖着霜花的湖上嬉戏的鸭群。然而耐心总是有限的,一会儿功夫,它们就被擦去,于是你就可晒到满身阳光。懒洋洋拿本闲书,迷蒙蒙似看似不看的翻着,间或听母亲给妹妹讲一个很熟悉了的故事,看大姐和父亲的棋局杀的难解难分,就是没有“寒夜客来茶当酒”的夜客,缺少“红泥小火炉”的惬意,你自己都觉得和神仙差不多了。
冬天的饮食也很随便,几块烤透的烫手的红薯,一把熏的爆脆的蜡黄的玉米,两袋黑白两色的向日葵瓜子,牙齿总很少有闲的时候。真到正式开饭了,倒没有胃口再吃什么了。
冬天的太阳很吝啬。正午的暖意还没有晒够,很快黄昏就弥漫了。这时候,你可以对着夕阳感伤,你可以背着西风叹息,一切很快过去后,你很清晰的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你为赋新诗强说的愁。
远去了。“独钓寒江的雪”已成绝唱,“绿蚁新醅的酒”已成绝美,“晚来天欲雪”的平常景色几成城里人无奈的奢望。那雪的缤纷,冷的清高,随着这日渐变暖的地球,大概也会彻底沉淀成记忆的古董了。那万里冰封、原驰蜡象的美,还会在后人的诗篇里再现吗?
心逝着,情淡着,无所谓别离和团聚,无所谓追求和放弃,一片枯叶,能是秋的寄托吗?一片雪花,就是冬的代表吗?春去冬来,花谢花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褪尽最初的热烈,剩下疲惫的辛凉。岁月已经轮回,风霜留在额头。即使脚步还在原处,那经历变幻无常的时间,已彻底改变世间的一切。手中暂留的风景,如云如雾,如雷如电,永难复原,无论你多么不情愿。
然而,这日历上依旧叫冬。在这没了冬味的冬里,你能期望找寻什么呢?离乱烦躁的思绪、无法解析的悲哀,现实与梦想的挣扎,随着冬的身影一起离去。只在偶尔回眸间,徒留下一段生命转瞬的背影,一片时间长河的空白,和一声无奈的叹息。
真心付出了留下悲伤,青春付出后留下孤独,生命付出以留下岁月,春天付出了留下冬日。世事无常,时光匆匆。惨淡地笑,无谓的写。一切早已注定,转身再找不到曾经的痕迹。也许这不过是又一次生命轮回的印证。
这不是冬天的冬的早晨,你怎么还能像四十年前那样安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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