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老太在寒风中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搅酱的人哐啷哐啷的车铃声,又打听了好几位邻人,都说没有看到搅酱人来过,叹着气回到了二楼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脱下了自己亲手纳的鞋底、玉米淀粉浆面做成的布棉鞋,“妈,您怎么又穿这双鞋下楼呐,这要让邻居看见了该怎么看我?”儿子一边说,一边把那双布棉鞋装到了垃圾袋,又把一双崭新的百丽软牛皮鞋放在驼背老太面前,“以后就穿这双,舒服还好看,我也有面子!”老太的目光只轻轻扫过那双崭新的百丽皮鞋,就直盯盯地看着垃圾袋,趁着儿子转身忙别的,又悄悄地从垃圾袋里把那双布棉鞋拿了出来……
早晨,看着儿子开车走远了,驼背老太又到楼门外等着搅酱人过来,邻人劝她别再傻站了,都什么年代了,城里哪有做这活维生的,老太这才死了心,神色有些黯然地折回了房间,看了看那盆已经泡好的豆子,黄黄的、胖胖的样子让老太看了就想笑——这得做出多好吃的酱啊!算了,等不着就不等了,自己弄,老太下了决心就开始忙活起来,儿子家厨房的管道煤气不敢碰,总感觉不大安全,电饭锅在乡下老宅里用过,就用这家什煮豆子吧!三个小时后,厨房里熟豆子的香气在三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弥散开,与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怪怪的……
驼背老太把已煮得烂烂的有些绛红色的熟豆仍旧放在盆里,用汤勺底一点一点地捻着,边想着儿子和孙子吃到自己亲手做的酱时的欢快,边手下加力不停地捻着,整整一盆的豆子,驼背老太歇了好几歇才全部捻完,虽然不如搅酱人搅出的细腻,有些许的豆瓣保不齐儿孙会更爱吃呢!老太已经干了大半天的活儿了,身上出了很多汗,阳台的角落里,她拿出了装烟丝的黑丽绒袋子和烟锅,一缕缕缭绕的烟雾中老太有些疲惫的面庞又恢复了微笑的模样,收好烟具,老太又走进了厨房,已捻好的豆瓣糊糊还需反复揉搓、摔打成长方形的酱块才行,吱吱嘎嘎的揉搓声和乒乒乓乓的摔打声中,驼背老太仿佛又回到了儿子围前围后、绊手绊脚地吵着要甜甜熟豆块吃的年轻时代……
长方形的酱块打好了,老太却怎么也找不到包酱块用的牛皮纸,儿子的书房有不少白白的打印纸,老太怎么也舍不得用,进出了好几家卖干杂的店铺才要来两张包装用过的牛皮纸,展开擦拭干净,老太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打好的长方形酱块用牛皮纸捆扎好了。捆扎好的酱块像只听话的小猫,乖乖地招惹着老太的怜爱,在优雅别致欧式装修的房间里老太犯了愁,墙上又不能钉钉子,酱块不吊起来慢慢地发酵三个月是做不出好味道来的……
天黑了,儿子和孙子回来了,几乎同时闻到了屋子里怪怪地味道,也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叹,驼背老太把牛皮纸捆扎的酱块吊到了自动开关的窗帘滑道下面,孙子蹦蹦跳跳地拉着老太的手,让她讲讲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老太很高兴,拉着孙子的手正要告诉他做酱的奥秘,儿子却皱起了眉,径直走过去把凸兀在窗帘滑道下面的酱块取了下来,关到了厨房的壁橱里,又闷声不响地打开了阳台的窗子,独自去了书房,任凭老太愣愣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任凭冷风吹得老太连打了几个寒战,半晌也没有从书房出来……
刚过完元旦,驼背老太就穿着那双布棉鞋、背着那块憋闷在壁橱里猫儿一样的酱块回乡下老宅了,数九的天气里,老太里里外外地抱柴生火,烧炕做饭,手又开始粗糙干裂,老太只是稍稍地咧咧嘴,缠块薄塑料就继续干活,晚上躺在硬硬却暖暖的火炕上,毫无顾忌地在炕沿下敲着刚刚熄灭的烟袋,望着吊在粗壮结实的房梁下悠哉悠哉的酱块,老太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来年春天儿孙们来老宅的时候,酱块已经变成了美味的豆瓣酱了,他们争着抢着瓶瓶罐罐地拿回去佐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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