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很清幽,恍然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小萝刚刚结束高考,就被父母送来城郊这家棋馆学象棋。林墨言是老师,温和儒雅,眉间有浅浅的纹,总是温和地笑。
小萝与人对垒,只几个回合,便丢盔卸甲。抬头间,林墨言正含笑温和地看她,轻轻地对她点点头,似是鼓励她再来。
那样桀骜的年纪,自是不肯服输的。半日下来,小萝的棋艺在林墨言的偶尔指点间,已是进步神速。心下便有了小小的得意,再看向林墨言的目光便多了纠结。
街边的油桐花开的如火如荼,仿似要证明些什么。小萝抬眼低首间,反复一个身影,是林墨言。她在花树下映红了脸,也一点点映亮了心脏的根根脉络,一丝一缕写满少女初解的风情。
小萝一反素日的疏散,出奇认真的在楚河汉界游走,她本就聪俐,渐渐有了大家的气度,一着一式都精妙无比。林墨言对她也便多用了几分心思,一时便成了受宠的弟子
19岁的少女,第一次懂得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她的心在日里夜里慢慢地开出花朵来,带着阳光的芬芳,还有隐隐的雨露味道,是情窦初开的心思翻转,低盼回顾。
小萝开始留意任何关于林墨言的话题,就是这样,爱来临时,这个人便是你全部的世界,发梢,指尖,神经末梢都牵扯着他的名字,他的所有。
盛夏午间,小萝依在桌间有心无心地读棋谱。院门处,一众少年嘻嘻哈哈地喊着师娘,是林墨言的妻。
她名叫陆青蔓,是清爽宁静的女子,声音绵软清凉,使人听了如同在酷热时饮下的凉饮,沁人心脾。
小萝在心里思量又思量。她明白:林墨言于她终是遥不可及,林墨言是浓墨淡彩的水墨画,陆青蔓就是水墨画上最点睛的一笔,缺之便失了光彩,他与她是这般相得益彰,不可互缺。
小萝在酷热的盛夏,手指冰凉,棋谱一点点松散地落在桌上。窗外的树荫下,林墨言温柔地为陆青蔓拭去额上的汗珠,陆青蔓舀了酸梅汤摆开在桌上,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说着谢谢师娘,一饮而尽。
林墨言招呼小萝,侧脸对陆青蔓说:这可是我最得意的女弟子,小萝。陆青蔓特意另舀了满满一碗酸梅汤,递于小萝的手间,微微地笑:真清丽啊。小萝,来。
小萝轻啜着,舌齿之间是满满的咽不下的苦涩。
合欢树妖娆地抽出花枝,小萝在黄昏时,出了房门,沿着那条她日日注视他走过的路行去,一步步便走到他的楼下,路灯昏昏然地亮着,有路人偶尔行过,谁都不曾留意她。她走到花坛边,嗅到栀子花开出的清香,悠然清远。坐下来,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是执灯等待林墨言归来的妻,心下顷刻温暖地化成了水,又如深冬的暖炉,说不出的美好。
小萝轻轻地将颌抵着膝盖,手中的树枝反复地在地面上划着,静下心来细细地看,一笔一划地缠绕着,分明是一个名字:林墨言,林墨言。
她慌慌地用树枝凌乱地划掉,林墨言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来:小萝,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知所措,用力地绞着手中的树枝,吧嘀吧嘀,折作几段,她依旧想不出说辞来,低下头,泪就落了下来。
林墨言慌了,拉到她的手臂:别哭,别哭。手摸进提着的购物袋里,摸到一只棒棒糖,大大的红黄圆圈,是超市里的导购小姐赠送的。他笨拙地剥去透明的包装纸,放进她汗津津的手掌里:喏,不要哭了。来,上去吧,你师娘做好了饭菜,一起来吃吧。
她悄悄地在他身后擦干了泪,用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棒棒糖,甜甜的,隐隐地带着泪水的味道。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数着楼梯,数到第七十四级时,他说,四楼,到了。她小心地将棒棒糖包起来,放进衣兜里。
陆青蔓在厨房忙活着,饭菜的香味轻飘飘地传来,小萝在那一刻忽然便有了天长地久的愿望,她愿为他洗手做羹汤,一粥一饭全是温暖。
那是小萝生平最香甜最幸福的一餐饭,他不停地为她布菜,说,你这么瘦,要多吃点啊。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落在她的眼底,便构成了她19岁的整个世界。
陆青蔓送她出门时,不停地招呼她再来。小萝殷殷地点头,心底有笨拙的慌张与欣喜,她那样害怕陆青蔓会看透她的心思,却又渴望着能再多拥有些这样的时光。
那晚,回到家,父母还未归。小萝小心地取出那包在纸里的棒棒糖,因为化过的原因,已经黏在纸上了,小萝的心因为未能保存好的棒棒糖,而如同这张纸一样皱皱的,有着怎样都理不平的纹理。那一夜的梦里,反复一个场景:在大片大片飘落的花林里,林墨言背向着她,越走越远。她的眼前却清晰着缤纷的颜色,红橙黄绿,花朵纷扬,却朵朵跌进泥里。她不停地喊,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
醒来,枕巾已经湿了大片,眼角的泪还残留在梦里,小萝觉得仿佛整个内脏都纠结在一起,一下一下的疼。
整个夏天,小萝安静地消瘦,19岁的心是满满的苦涩,连她素日喜欢的甜品放进嘴里都是苦苦的味道.
九月的绿萝在墙角随着风绽开了笑,小萝与林墨言告别:我要去省城读书了,你,要多保重。那样小小的年纪将这样的话语说的分外凝重,倒令林墨言有些失笑:小萝,你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努力。
小萝第一次这样厌恶这个名词:孩子。她多盼望自己可以一夜长成优雅妖娆的女子,可以比肩站在林墨言的身边。
她也许永远都不能够拥有这样的机会。
小萝在午后的油桐树下哭了,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无所顾忌,无法阻挡。
在别人看来,她与他不过素面之缘,离开便离开了。而于小萝,却是用最光华的青春埋下那些日夜的心意流转。
在那座繁华的都市,小萝渐渐长成曾经热切渴望的优雅妖娆,她也偶尔同人下棋,只是在起落间,手中的棋子仿佛失去了生命,再也无法触及她心底的那些欢喜悲忧了。
大三的学期末,小萝意外地遇到了陆青蔓。仿佛去次相逢是隔世,陆青蔓憔悴而瘦削。她的话语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落在小萝的心上,都是一剜一剜的疼:墨言得了尿毒症,我在四处联系肾源,希望能尽快找到,墨言就有救了。小萝的心说不出的疼,她握住陆青蔓冰凉的手说:能带我见见他吗?
陆青蔓将家搬来了省城,他们租住在一处清静的院落里,她说:能卖的全卖了,就这么轻便地搬来省城,这里的医疗条件总是要好一些的。唯一盼着能早一点治好他的病,下半辈子,我就是吃斋念佛也心甘.
林墨言因为吃药的缘故,人虚胖了些,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沧桑,但依旧是初见时的温和模样,款款地笑。
天气已经有了寒意,陆青蔓找出外套为林墨言披上,他的手覆在她筋骨必现的手背上,抬头相视间,仿佛已是天长地久的一生一世。
小萝的眼角因秋风吹过,隐隐的凉。她执卒的手迟迟落不到棋盘上,她知道有些位置是卒永远到达不了的。楚河,汉界,谁也无法逾越宿命。
初冬的那些傍晚,小萝都奔波在学校与林墨言的家之间。有时是带几盆花去,有时仅仅是静静地坐一会儿,有时她也会念上一首诗词。墙上的钟表一格一格地中规中矩地走着,仿佛整个生命里的爱与惆怅都在那滴答滴答的钟声里了。
陆青蔓夜里在附近的工地上帮人扎钢筋,一夜也有不少的收入。林墨言的治疗费用贵的吓人,全靠着陆青蔓没日没夜地干活,她是不许小萝对林墨言说的,只这样苦苦地捱着。
这座城下起了第一场雪,细细的,落在额上,颈里,丝丝的凉,却转瞬即失,如同她那些日夜的思念。
清晨,电话铃响起,陆青蔓在电话里喜极而泣:小蔓,肾源找到了,墨言有救了。小萝,谢谢你。谢谢你。
原来陆青蔓什么都明白,陆青蔓怎会不懂得她的心事呢?19岁的少女再懂掩饰,又怎么能藏得住那一颗滚烫的心呢?
在得知陆青蔓不适合为林墨言捐肾时,小萝偷偷去医院做了化验,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她与他的肾源是匹配的。
小萝轻轻地摇头:青蔓姐,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是他不离不弃的妻,谁也无法比你更适合与他在一起。你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手术很成功,小萝在病房外看着林墨言熟睡的模样,如婴儿般的纯净,泪温热地滑进嘴里,涩涩的,却甘甜的。
小萝已经取得了去往另一个国家的留学签证,她在落笔的刹那,心地一片晶莹。她明白:她于他始终是初见时轻俏任性的小弟子。命运流转间,她的爱愈浓也愈轻。有时,只是一个棋子起落的瞬间,有时,却是一世的宿命姻缘。棋盘指间,她已找到她的世界。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8-1-7 9:52:5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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