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不再迷惘
【一】
我疯狂地向河边奔去……雨水不断地落在我的身上,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我的眼前就是奔腾不息的黄河,它咆哮着,盘旋着,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撕扯出一个个深深的漩涡。这养育了我们几千年的母亲河呀,你不肖的女儿这就和你在一起了,一个卑微的生命——不,两个生命,就要结束了。正当我准备纵身一跃,投入那一片茫茫的水域时,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不可以!”背后一个孔武有力的声音传来……
一个穿着雨衣的年轻人站在我的身后。“别管我,”我说:“我不想活了!”。我努力地挣脱他,可他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把我抓得死死的。他拉得越紧,我挣扎得越有劲。突然脚下一滑,我斜斜地向水面跌落,看看离水面近了,我索性两眼一闭,等待着波涛将我吞没。可奇迹发生了,就在快挨着水面的地方,我定住了,我的胳膊还牢牢地撰在他的手里。而他的半截身子已经陷在水中。我魂飞魄散,好在这儿水并不深。他一用力,我就跌坐到了干岸上。他往下探了几步,从一个平坦的地方爬上岸来。“我家三代都是在这黄河上撑船的,我是不会让你从我眼皮子地下跳下去的——就是你真跳了,我也能把你捞出来。”他半认真半开玩笑似地说。
我彻底泄气了。“姑娘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顺心,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没必要去跳河呀。你没有听说过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再说万一你这样就去了,你的亲人岂不是要心痛一辈子。”“亲人,我没有亲人。”我冷笑道:“不会有人为我心痛的。”我的泪又下来了。“起码我会呀,看着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去寻短见,我会心痛的。”透过泪眼,我看见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关切。他中等个子,皮肤稍黑,显得非常严肃。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上湿透了,我也是满身泥水。
我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不客气,我叫海,如果不嫌弃的话,到我家去坐坐。”我一言不发默默地跟着他去了。我们满身狼藉,行走在大街上,引来无数好奇的眼光。他用胳膊护着我,旁若无人地朝前走。七拐八拐,我们在河边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屋前停下了。
他说这就是他经常栖身的地方,在屋子里可以一眼望到黄河和属于他的那只小船。他将唯一的杯子洗了又洗,为我倒上开水,说先暖暖身子。然后又麻利地打来热水让我梳洗了,拿了干净衣服让我换上,又忙活着为我熬粥……
在这温暖的小屋里,我的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我看见墙头上贴着一张报纸,起首一行黑体字跃入我的眼帘。“打工仔绝望轻生,船老板大义施救。”下面是一副照片,影影绰绰就像是他。我指着照片问:“是你吗?”“是。”他腼腆地笑了,像个姑娘。“今天要有记者,你又能上回报纸了。”“我倒不指望上报纸,我就是不愿看到活生生的生命走这条路。天下大路千万条,为什么偏要走这绝路?”海唏嘘着。
“你那次救的是男的还是女的。”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问。“男的——我做梦都想遇到个女的,英雄救美,比如你,可惜我不是英雄。”他又开始不正经了。
【二】
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幕幕往事又涌现出来……
睡梦中我看见一个啤酒桶一样的女人叉手站在我的面前——她就是我的后妈。女人将我的包袱掼在我的脚下,衣服、零碎物品散落一地。“滚!这个家不稀罕你,也不需要你的臭钱。”啤酒桶还在骂骂咧咧,“你这丢人现眼的货,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们家祖宗几代都要被羞死了。”女人背后,我那孱弱的像面团一样的父亲,这会儿正抱着头啜泣。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败的家,掉头就走,寒风卷着大片的雪花直钻入我的衣领,我却感觉不到寒冷。
我要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奔向那自由的城市。我不就是在宾馆里给人家当服务员吗?我不就是在浴脚城给人家洗脚吗?老天爷知道,虽说干得是侍候人的差事,我凭良心吃饭,凭劳动赚钱,我挣的是干净钱。
我在这座的城市里流浪,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但我活得舒心,活得自在,不必看那老巫婆的嘴脸,不必受那老巫婆的窝囊气。
可这回运气有些不佳,我问了许多宾馆、饭店、洗浴城、商场包括小餐馆,他们都说不要人。有一个老女人看我绝望的样子,半响又从后面追了上来,把我拉到僻静处说:“姑娘,普通服务员不要,有月薪两三万的,你干不干。”我平时一个月也才挣七八百,月薪两三万,我自然明白是干什么。女人看我摇头,甚是惋惜。
我看见街头有一个人在乞讨,用粉笔写着;“我找不到工作,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请求好心人施舍6角钱,买两个馒头充饥。”我摸了摸,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就扔给他一块钱,那人惊喜地连说谢谢,朝旁边卖馒头的小店狂奔而去。我愕然了,莫非再过几天我也得在这大街上乞讨不成?
我发疯似的在大街上狂奔,我必须找到工作。酒吧、夜总会我也去了。我被形形色色的男女像端详牲口一样地看来看去,我看见他们的眼睛穿透我单薄的衣服,直达我的骨子里。他们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估量着我有多大价值。到最后,我说我只干一个服务员应该干的事情。他们就摆手打发我滚蛋。
就在我差不多绝望时,我看见了一家商厦正在招聘迎宾、导购员的消息,我决定去碰碰运气。就在那,我认识了涛——隆兴集团在兰州的部门经理。
隆兴集团是最近登陆该市的一家大型企业,其产品集衣食住行于一体,其分公司广范分布于南方许多城市,据说总资产近十亿。
在面试的时候,看见正中一个中年男人正襟危坐,我知道他就是头儿,心想一定要留个好印象。我挺一挺身形,走到他面前。“以前干过导购么?”他和颜悦色地问。“没有。”我不敢多说话,再说就怕说出“我会洗脚”一类的话来。“那就做迎宾吧。”他却没有再问我,只是挥挥手,让我登记去。
我成了隆兴商厦的一名迎宾小姐,我们一共有十来个人,分布在各个楼层。每天穿着单薄的旗袍,身披彩带,在门口一站就近乎十个小时,一天下来腿脚都肿了。每当有顾客来时,我们必须扮出笑脸,弯腰鞠躬,说:“欢迎光临。”顾客出门,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要说:“谢谢惠顾!”刚开始一个月,我很有些吃不消,想打退堂鼓了,可月底领了1000块钱以后,我下定决心要坚持到底。
涛经常来视察,每次回到一楼前厅,他总会在我的身边停留片刻。后来在开会的时候,他表扬了我,说我是迎宾里面干的最棒的,形象气质俱佳,而且工作态度认真,建议将我的月薪再提高二百。一些姐妹很是嫉妒,在背后说八成是老板看上我了。
【三】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必须摆脱现在的地位,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攀高枝。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收工有些晚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正准备回去,涛从楼上下来了。我说:“老板,能不能赏脸,我想请你吃夜宵。”“你把我看成什么人,要吃宵夜,也应该是我请你们。”他笑呵呵地说,态度异常随和。他朝里边喊,“今晚我请客,大家想吃什么,一起去。”大家欢呼雀跃,说就对面的永和豆浆吧。老板和我坐在一张桌上,他问我“你想吃些什么,这儿什么都有。”我拿起菜单看了看,说就元宵吧。他也点了一份元宵。
吃罢饭,大家一哄而散。老板却望着我出神。我不解其意。半响,涛才说:“你这么优秀的姑娘,干这个有些委屈了。”我说:“我很一般,只会干些粗笨的活。”“不,你能吃得了苦,这年头真正能吃苦的漂亮姑娘并不多。”
他说他不想回家,他想喝酒。我只好陪着他,打的到了一家酒吧。在昏暗的灯火中,但见角落里龟缩这一对对鬼魅似的男女,中央的舞池里,一群红蓝绿女蛇一样疯狂地扭动着。服务生拿来一打啤酒。伴随着一杯杯啤酒下肚,涛的心里话像黄河之水倾泻而来。他说他自小也在农村长大,受了许多别人无法想象的苦。好不容易成了城里人,有家有业了,看着让别人羡慕,可心里还是苦。他说他的妻子就是集团老总的女儿,平日里骄横跋扈,颐指气使,为了躲开她,他主动申请到西部来开拓业务。他说他渴望温暖,渴望真正的爱情。
我从来没有和哪个男人走的这么近过,傻子都会明白他话语中的暗示。我不知如何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拿起酒一通猛灌。借着酒劲,我听见自己说:“我爱莫能助。”他握着我的手说,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一个可以陪他一起喝酒,可以静静地听他诉苦的朋友。他说和我在一起让他心里感到踏实,真希望我是他妹妹……
不知怎么,我们相拥着来到了舞池,我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步子信步游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他的脚下和手依然中规中矩,我感觉到了他在努力地克制。这天晚上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去,像大家通常预料的那些事情却也没有发生。
涛真的把我依为心腹,经常请我喝咖啡,看演出,黄河上打牌,皋兰山上避暑,决口不再提爱字,似乎在他眼中,我只是他的小妹妹,而他极力表现出成我的大哥哥一般。当然我的地位也扶摇直上,我不再是一个卑贱的迎宾小姐,而是跻身于中层领班。背后有人讥笑我,说我之所以爬得快,还不是凭着一张好看的脸蛋和身体换来的。我不好辨白,因为这都是人背后的议论,我又不曾真正拿住谁的把柄。况且我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就在我真正忘了我们彼此的身份差距时,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刚好是圣诞节,公司组织了一次活动,我喝高了,醒来时发现我赤身luo体地躺在一个宾馆里,身边只有涛。我明白失去了什么,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异性之间会存在着那种所谓的友谊,所谓的兄妹之情——他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不过就是贪恋我的身体。这个男人太阴险了,这么长时间的彬彬有礼,不过是在精心为我设计着一个圈套。我哭着拼命捶打他,撕咬他,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住我,他说:“我爱你,我太喜欢你了。”
涛为我购置了一套秘密住宅,为我买高档的衣服,首饰,手机,化妆品。他开着奔驰,载着我出现在各种高档消费场所。我知道那是他精心编织的一个笼子,可我想不通为何我会贪恋那笼子的美丽和笼中安逸的生活。我不再上班了,而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阔太太一般的生活。我已经喜欢上了这锦衣玉食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让他给我设计好一切。至于什么是未来,我没有想过,也不愿去想。有时候,我竟然会幻想,如果我和他有个孩子,我们岂不是一个很完美的家。
我怀孕了,当我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沉默了。看得出,这不是他希望的,他说爱我——只是要占有我,他并不想给我一个完美的归宿。事实上也根本不会有一个归宿。“做掉吧!”他把一叠钱放到我的面前。那一刻我终于认清了这个老男人的嘴脸。“你的儿女,你的骨肉——做掉!”我冷笑着,泪水倾泻而下。
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我清楚我不过是他的一件玩具。我拿起那些钱,真希望手里捏的是一块板砖。我把它们狠狠地砸向他的脑门,在钞票飞舞中,我夺门而出……
【四】
我醒来时,感觉头重脚轻,四周白晃晃一片,睁眼一看原来正躺在医院里。我手上插着输液管。
正在我疑惑之际,海抱着一大堆水果回来了。“你终于醒了,昨天高烧40°,吓死我了。”他喋喋不休地说:“医生说你怀孕了,要加强营养。我买了鸽子和乌鸡,正在家里炖着呢。”“谢谢你。”我说。
他娴熟地削了一个苹果,递到我手中。可我怎么吃得下。“你好好养病吧,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到黄河上去兜风。”他又说。我欲哭无泪。我的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呀……
三天之后,我出院了。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的心里愈发烦躁。看我心事重重地,海也不再多说话。
“有用的得着我的,尽管开口。”他说,“实在不行就生下来。”看我摇头,海又说:“那就早点去医院吧——我陪你。”我们来到全市最好的一家医院,海以我的男朋友的身份跑前跑后,去找医生,最后一直目送着我进入病房。看着冰凉的器械进入我体内,看着一堆模糊的血肉被取了出来,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又下来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男人的电话,我没有接。一会儿又连着几个短信发了过来,上边闪烁着一朵玫瑰花,写着:宝贝,你跑哪儿去了,回来吧,我想你,我什么都依你!我气愤地关了机子,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依然住在海狭窄的小屋里,这几天,海都没有出工,衣不解带地服侍着我。他说我也和坐月子是一样的,千万不要被冷风吹了……
半个月以后,他才让我出门。我要他带我到白塔山去玩。他一路牵着我,看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索性背着我,一直爬到半山腰。看着那高楼重叠的城市和远处流淌的黄河,海感慨万千,说:“这辈子一定要挣很多的钱,第三个愿望去看看黄河源头,第二个愿望去看看真正的大海,第一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什么,说呀。”海看看我,不再说话。我们买了一大把的香,从山顶一直烧到山脚。他说多许愿,老辈人说了的,这里香火最灵验。出来的时候,海突然问我,“许了什么愿?”“你先说。”“我说——你可别笑话我。”看他一本正经,我说:“怎么会呢。”“我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找一个像你这样温柔美丽的妻子。”海脱口而出。
我默默无语。我质问上苍,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他多好呀!他真的能坦然地接受我吗,他能忘掉我过去的一切么?
“怎么不高兴吗?不愿意吗?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说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纯洁的女人,我不配你爱。“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我们的现在和将来。”他说他是个穷小子,但他有信心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感动的扑进他的怀中,把一腔压抑委屈的泪水倾倒在他的胸膛上。长久以来,我是多么渴望有这样一个坚强厚实的胸膛作为依靠啊……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对他已经有了深深的眷恋……
【五】
回来的时候,海驾着快艇,在黄河上狂奔。我的长发和裙裾在河风吹拂下翩翩起舞。
海说:知道我为什么叫海吗?我的父亲就死在黄河里,一个在黄河上撑了几十年船的老船夫,却葬身在黄河中,大海那是他生前梦想去的地方……
人生就像这黄河水一样,昼夜不息地奔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忙碌一生,也不过是找一个归宿,有时在意料之中,有时又出乎意料之外。
“我呢,我在不在你的意料之中?”“我朝思暮想的人,没有你漂亮。”海一脸坏笑。
“百川归海,天定归宿,黄河万里,终有源头——我相信缘分天定。”海说。
我一仰头,看见天边一只苍鹰正在展翅高飞,前面是一片阳光。我也有翅膀哦,为何偏偏忘了飞翔……
-全文完-
▷ 进入饥渴的骆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