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再看朱自清的《背影》,忽然发现那里面蕴藏着的竟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它能让你在平淡中寻味神奇,也能让你在庸俗的生活化里品位高尚,更能让你在冷漠的人情中酝酿起丝丝感动。黄昏的夕阳在远山深处开始奔走模糊时,临窗而坐,怅然失去的岁月,再次念及父亲,才发现,与之不同的是,父亲依旧健在,只是,那深深的皱纹却成了他苍老时唯一的见证。
对父亲,总有一些无法诉说的情素,那些滚落在生命里的记忆,总是模糊一团如同迷雾,山里的青松愈加苍翠挺拔,而对父亲的印象,却也愈加的难以描摹了。只记得那时的父亲很年轻,留一个平头,头发乌黑光亮,根根的竖立里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总让我不敢去想象他苍老时的模样。
父亲是一个村官,自打我开始记事起,就天天见着母亲一边在那烟雾缭绕的灶前做饭,一边在那骂着,你个浪荡鬼,就知道天天跑,家里的地都荒了,也不见你在家里帮忙!父亲就默不作声地坐在堂屋里的那个木门槛上,抽一根烟,打着算盘。院落的春树荫里的麻雀也伴着母亲的叫骂叫唤的更加欢畅了。父亲这时就忽地站起来,抓起手里的算盘猛地朝着门外的院子里砸去,那欢叫的雀鸟就惊作一团纷纷逃飞,算盘珠散落一地,我们兄弟三个瑟做一团,动也不敢动,母亲叫骂的声音也没有了,可那低低的幽泣声便从厨房里飘出来,零落在院落里,我的记忆也就在那时开始显得清晰了。
父亲确实很暴躁,就象一头牛,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害怕,直到现在,我对他都心存畏惧。那时候我们都很小,父亲常常在跑在外面,忙着村里的时务,母亲也天天在地里面盘活着庄稼,我们兄弟三个就一溜串的在村子里晃荡,不是拿了邻家的东西,就是打了人家的小孩,有时候兄弟三个还对着打。晚上回了家,父亲二话不说就抽了皮带就打,直打的我们兄弟三个跪的堂屋里哭不出声来。那时候在心里就对父亲充满了敌意和仇恨,心想着等有一天他老了,也用他对我们的方式来对待他,可是还没等到那个时刻的到来,我们就已经长大了。
很多东西,都在某些时刻显得荒唐甚至无法理喻,尤其当那些自己认为很正确的事情被否定时,心里多的更是一份愤怒。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和班里的同学打架,那件事情本来不是我的错,可是父亲还是责骂了我,那时记恨父亲为了外人而伤害自己的儿子,等到稍微明白了事理才知道,其实父亲不是在偏袒别人,而是在爱护我们,他责骂我们,不是让我们忍让着谦卑或去发现别人的错误,只是让我们认识自己的不足而变的坚强。
由于父亲的职务,家里便成了饭店,不论是乡镇的领导来了,还是村里的民众找父亲办事,父亲总是留人在家吃饭。那时我们还很小,有一会客人在家里吃饭,菜刚上桌,客人还没动筷子,我就开始爬上椅子开始对那桌上的菜下起了狠手。结果可想而知,可是从那之后,我却再也没有在饭桌前丢丑。
其实,有时候想一想父亲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起码在他人生的字典里,打那也是一种教育方式,不论对错,他都是希望我们能够做一完整的人,将来有所作为。没有规矩,也就没有方圆。因为挨打,我们学会了成长,因为挨打,我们也学会了做人。只是,有时候再想让父亲打我们一顿,提醒我们的错误时,才发现父亲已经不再年轻,而我们也开始长大,也应该自己面对生活,面对人生了。
高三那年,我背着父亲放弃学文而改学了绘画,本以为又要被父亲臭骂一顿,可是没有,父亲竟然选择了沉默。我知道他那时候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他只是想让我自己能够面对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显的很是高兴,本想这次离家远行父亲会来送我,可是父亲没有,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来送我,他说,你这么大了,也应该学会一个人走路了!我听了什么话都没说,父亲说的没错,没有第一次哪来的以后,没有坐过火车,没有出过远门,但这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要走出去,没有人给我们引路,也没有给我们扶助,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
作为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人,除了对父亲的刚烈的性格与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记忆犹新外,更让我感动让我佩服的却是他那别于一般人的眼界。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要比许多山里的孩子来的幸运,他们的求学路,在某时也许只是个梦,可父亲却一直支持着我们,不论高中或者大学。
虽然有时候母亲会因为羡慕那些跟我同龄却已经上了社会开始挣钱的人而说一些丧气的话语,可父亲却没有说过一句不让我们上学的话。他说,你们年轻,好好学点东西,将来挣钱也才更容易,家里房子没盖没关系,只要你们把学读成了,那还怕盖不起来吗?!父亲的话没有错,一个人有了能力,什么事干不了呢!有了青山,柴也就自然有了,母亲顾的只是眼前,而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却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梦想。
一个人求学于异乡,有时就如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里的那懵懂无知的少年,茫然无措。这时便会忆起父亲来,他那矫健的身影,他那挥舞的拳头,还有他那语重心长的话语,都在某个黄昏里显的清晰。这时才忽然明白,其实父亲并没有苍老,他一直年轻着,在我的生命里,他就如一本素色的哲理书,质朴而沉重,简单却又耐人寻味。
-全文完-
▷ 进入醉梦客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