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泪水写一段往事,则往事里的
沧桑,就是人世间无法诠释的真情。
一
“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午夜沉寂的大山。
陈剑男在这声巨响中,他本该升腾或澎湃一种愉悦,但他眼前的漆黑与滂沱的雨,使他一切思想上的闪烁都变成灰烬或缤纷的流星雨。
他和他们排的一个副班长在等待爆破的三分钟里竟然有些睡着了,直到那声巨响又不情愿地将他们俩人惊醒,随后他们就将那厚重的雨衣站直,踱向那黑乎乎的坑道口——雨夜张开的大口。
一股浓烈的硝酸铵炸药味冲出坑道,散进这茫茫无际的雨夜。
陈剑男和他的副班长都用带有雨水的手捂住了鼻子,随后在雨声中咳嗽了几下,再随后就是感觉一口奇痒痛的浓痰冲口而出,喷向很遥远的夜。随后就是不停的咳嗽,工作中的粉尘聚结在喉咙后又那么痒痒的吐出来。
“将灯拉亮”。陈剑男叫他的副班长将坑道内的照明灯点亮。
匝刀合上了,但灯没有亮。
副班长说:“排长,灯线被炸断了。”副班长用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但仍没有结果。
一张黑色的巨大的网笼罩着。手电筒的微光显得那么的渺小。
他转过身,找到排长,在漆黑的雨夜中他听到了呼噜声,是那么的沉重和酣畅淋漓。
排长伏在空压机风管上睡觉了。
一个闪电,划破夜空,划破这小小的山雨之间的峡谷,一个个嶙峋的岩石,在惨白的闪光中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副班长看到排长撒完尿的腰带没有系上,腰带的扣环端垂了下来,雨水顺着那铸着五角星的铁环滴溅下来,那么的急骤而又伤感。
他的眼睛倏地湿润了,轻轻叫了声“排长……”。
没有反应,不可能有反应。排长太辛苦了,已经连续四十三个小时没合眼了。
为了那个神圣的使命和职责。
副班长用手擦了擦风钻油缸里喷出溅到排长脸上的机油。但是越摸越涂满一片,结果擦成了黑脸包公的“脸谱”。机油附着细小的雨水珠,在微弱的光亮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副班长心里酸酸的,他背起排长,蹒跚着走坑道口明处,放到嵌在右边山坳的简易床上。
简易床在雨夜里飘摇。
简易床上躺着他们排的兄弟。
横七竖八共十五个人,年轻的身躯。
在中国南方某个城市的大山里,雨夜中躺着一群酣睡的工程兵——黝黑的脸庞上写着青春的忠诚。
在这四十三个小时的时间里,风钻里的机油一点一滴
渗进了他们钢质的血液——工程兵的血是黑色的钢质。
二
——风雨飘摇
峡谷中的寂静,让人感到刻苦的孤独和绝望。
三
通信员叫陈剑男时,陈剑男正在看手中的七封电报,封封都是归心似箭的渴盼。
“陈排长,连长叫你过去。”通信员小何喊到。
陈剑男对着镜子看了看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手揉了揉,酸痛极了。
“报告”当陈剑男进连队办公室时,他正在和指导员谈论着什么。
“陈剑男,这是你女朋友第八封电报,你女朋友说要过来看你。”连长将电报交给陈剑男。
陈剑男翻看了两下,没说什么,能说什么,工程这么紧,他又是ⅱ口的主攻排,说了也是白说。
指导员说:“我跟连长商量,咱们这里没有家属区,也没有空房子,你们好好谈谈,缓和一下僵局。”
“是呀,来者不善”。连长说。
其实陈剑男心里早已清楚,从她写电报的重重字迹中可以看得出来。
“接站的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到时我们派文书到厦门接站就行了,”连长将烟蒂抿到灰缸里说:“这段时间工程任务量大,石质又不好,总是塌方,团里决定明天这个断面炸完后,就喷浆支护,不然就出人命了。”
四
晴光潋滟。
陈剑男和他朋友雪梦相逢,没有时逢时的喜悦。
却只有雪梦冷漠的泪水,幽怨的眼眸中流淌出来。
陈剑男失去了在全排面前的威严,十足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了望着雪梦流泪的眼睛,并用手轻轻地抚弄她的长发,瀑布似的——今天 的天气真好……,你的头发象瀑布似的,哈哈,陈剑男语无论次地说着什么。
他想打破这沉默,他害怕这种沉默会将自己坚强的心击溃,他在这种沉默中害怕找不到试图改变沉默的努力。
雪梦看他象惊弓之鸟的样儿忍不住“扑嗤”地笑了,“看你这傻样!”
陈剑男迅速抓住这可以活跃的气息,他顺势抓过雪梦的小手,在唇下轻轻地吻了一下,“雪梦,我爱你。”
“谁希罕你爱我!”
“你不爱我,你千里迢迢来看我干啥?”
“来看你,你真是痴心妄想呀”,雪梦整了整衣裙,“陈剑男,你给我立正,两脚跟靠拢并齐,抬头挺胸,听好了”,雪梦又故作威严地说:“听好了,傻瓜,我是来和你结婚的呀,战地婚礼,白痴!”
雪梦看到陈剑男一副下属的拘谨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仰躺到床上,陈剑男一下子扑到雪梦身上,就象一只饥渴的狼,在雪梦身上狂吮。
一片欢娱。
虽然这时他身上仍散发着坑道内硝酸铵的炸药味。
就在这种硝酸铵炸药味中,他感觉到了一种爆炸后的快感。
窗外的梧桐树上的鸟儿婉转如歌,山间的流泉潺潺如琴。
陈剑男抚着雪梦的那座山,将关枕在雪梦的秀发上,“雪梦,我给你讲一个笑话。”
“好听吗?”
“不知道好听不好听,但有意思,我们大山里的工程兵可喜欢听。”
“是吗,那你讲给我听听。”
“我们排一个副班长,湖南的,小帅哥型的,上高中时好几个女孩子粘上他了。有一天上自习课时,他出去上厕所,随后他们班的一个爱慕他的女孩也眼着出去了。他们的厕所是男女厕所在一起,中间只隔一墙。喜欢他的那个女孩是来事了,他解下内裤,将那沾满污血白带之物的卫生巾一扯,向男厕所一侧一扔,我们那个班副正在解小便,“啪”的一声不明之物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用力一拍,“哇”满手是血,他吓了一大跳,气恼极了,“臭三八。”
雪梦笑得前仰后合,“你真下流!”
——阳光灿烂的时光。
五
夜色如墨。
这居山的木阁,依山而建,若蝶凌空欲飞。此刻,雪梦依然抱着孤枕,幽怨地想着一些伤感的茫茫无际的往事或未来,她再也找不到踏实的感觉,她心里空空的。
来到这里三天了,她和陈剑男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七个小时。现在他很想和陈剑男相拥在一起,她渴望那种销魂铭心的感觉。但她又开始怕他,恨他,埋怨他,——他以这种孤独的方式让她的青春在一种毫无激情的平淡中流逝;她珍爱自己的美丽容颜,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滋润的、甜蜜的、幸福的、甚至是可以飞扬的青春——然而这对于别的女孩是那么轻而易得,对她一切都是奢侈。
多少个孤独 的黑夜,远在天涯是如此,近在咫尺亦是如此。他恨他,讨厌他。
为什么在这样的黑夜他不来拥抱她——她渴望他拥抱她。
她的心烦乱。
今夜,他又去上工地了。一段坑道又塌方了,他带领他们排先去锚喷支护,然后喷浆。我想起来了,在今晚连队给她接风的饭桌上,连长当着全桌的人说:“雪梦,今晚陈排长给你喷不上浆了,他要到工地上去喷桨了,你可不要有什么想法蚜。”说完,大家伙一阵哈哈大笑,雪梦开始还没有意识过来,但后来从大家的笑里她感到那一层色情的含义,不禁脸通地红了起来,心里骂道:“一群流氓!”
但今夜的此刻,她又是多么渴望男女之间那种欢爱呀——来呀,剑男,剑男,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我愿意将一切献给你,我渴望在今夜,由一名少女变成一个少妇——我渴望那一刻呀。
她伸展开双手——夜,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一览无余的空洞洞,她什么都抓不到。
顿刻,她感到极度的失望后的空虚和失落落;她觉得一股暖暖的东西从她的下体流出来。随后她感觉这种液体洇湿了她的内裤,她用手摸了摸,她又摸到了那种很熟悉的润滑的液体,她的手颤抖了,“哇”的一声她大哭了起来,嘶声力竭,她将自己的内裤撕下扯碎,扔出窗外。
她对自己的未来不敢再想;当初从家里来时的种种憧憬与计划早已被这种艰苦的环境击得支离破碎——一切浪漫对于这群工程兵来讲都是一种奢侈或只是天方夜谭。
她想在这种饮泣中死去。
——冷咽如清泉。
六
陈剑男带着他的一排人马,扛着油腻腻的风钻,从工地上走下来。
连长笑着对他说:“陈排长,你今天回去休息吧,好好陪陪你的女朋友,来到这里几天了,你也没陪她玩一下呢,没什么玩的,几百里之外的几百里,都是山,找不到烟火。”连长将烧手的烟蒂丢掉,又燃起一支,“过几天,工程稍微松一点,我向团长给你请几天假,带你女朋友到厦门、福州转一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剑男还能说什么呢。他给张班长交待了一下工作,便披着满是机油的施工服向离连队一里远的小村他的小窠走去。
闽南的初夏已是蝉声一片。
陈剑男进屋时,电视里正播放着《牵手》的第五集,她手中拿着那本《无法悲伤》斜倚在床上的被子睡着了。随着轻轻的鼻息,她的高耸的双乳也随之起伏,那种起伏就象秋风吹拂金碧碧浪般给人以收割的欲望。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根。
她醒来嗔责道:“快把你的脏衣服脱了。”她起来帮他脱衣服。昨天晚上的一切怨恨就都烟消云散了。
陈剑男问:“雪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你的眼睛也怎么红了,别多嘴了,是先吃饭还是先睡觉。”
陈剑男色眼迷离的望着雪梦,双手攫过她的双肩,掬捧着她的秀发,他想以这种温柔与调情的方式消除她近几日的寂寞孤独。
雪梦被他温柔地爱抚一会儿,她感觉体内一种奇妙的愉悦在燃烧在沸腾,她想努力寻找一种方式释放或爆炸——她渴望这种释放 或爆炸之后的温暖的幸福和快感。
但她感觉他太累了,该让他休息了。她将他推到床上,“睡你的觉吧。”便将淡绿色的薄被子披到他身上。然后就望着他睡去。他很快就睡着了。他是那么地累,但又显得那么地乐观那么地心甘情愿。望着他睡得很香的样子,她内心又隐隐涌出一种无法言出的怜爱。她轻倚着他,望着他,此刻,她那么地感到充盈和幸福——能够真心地相拥着就是幸福的。
这几天,她一直想到工地上去看一看,看一看他们为祖国的完全统一进行着一项怎样伟大的工程,甚至这种爱屋及屋的心理让她为陈剑男而感到几分骄傲和自豪。
但是,远方一片苍茫。
这种苍茫又让她感到一种无涯无际的不可触及的空虚——随后就是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孤独和寂寞——她害怕,她不敢再想,不敢多想一点点,她害怕那训孤枕难眠的煎熬。她又俯到床上,看陈剑男疲倦的样子,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这时她只想默默地哭泣,不让任何人知道。
但她又有些怨恨起来,但这能怨他吗,他是爱她的,他对她是温柔的——他没有错,那为什么又恨他烦他怨他——但又慢慢地恨不起来了。
七
夜里十二点,雪梦执意要跟陈剑男去对于她来说非常神秘的那个大山深处。陈剑男说:“非常恐怖的。”
“怕什么,你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雪梦非常自信地说。
“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着陈剑男将那件油腻腻的施工服套上,带着雪梦与本排的兄弟向那大山腹地走去。
黑夜象一张巨口,将人们一切的惊恐与喜悦吞没。
陈剑男让战士小王将明灯点亮,灯光在这巨大的夜色的黑网中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就如一只只萤火临坑道壁而翔或是一大块夜幕中闪烁的几盏渔火与星星。
雪梦倚着陈剑男向坑道内走去,刚进入15米处,一块石头从拱顶掉下来,落在坑道貌岸然右侧的排水沟内,“叭”的一下子溅起了泥浆,溅满雪梦的裙子,雪梦惊吓得“妈呀”一声,双腿一软,扑到陈剑男的怀里,“剑男、剑男带我出去!”雪梦用力搬着陈剑男的双肩,张班长走过来,“嫂子,没事的。”惊慌中雪梦听到有人叫她“嫂子”,她心里一暖,但又是一冰。陈剑男从雪梦的颤抖中意识到一种什么,便说:“当兵的都城是这样,只要是谁有了女朋友,都叫嫂子。只要是当兵人的女朋友,大家都自是为自己的老婆,”陈剑男笑了笑,“是呀,工程兵长年深居大山,很难见到一个女人,这种长年隔绝于外界的寂寞荒凉,已使他们在内心中树立了一座对女性崇敬的碑,在他们的心目中女性是最崇高的不可亵渎的神灵,雪梦,你说有意思吗。你的到来,大家伙干活肯定来劲。”这时张班长将一顶安全帽洗得干干净净递给雪梦,“嫂子我们的排长可是好排长,嫁给他可是你的福气。”张班长憨憨地笑,“要是没有李登辉这个王巴蛋,现在我们排长也许和嫂子花前月下呢。”“去你的。”陈剑男道,但是他心里暖暖的,雪梦的心也是热呼呼的。
雪梦又随陈剑男往里走。
每走一步,她都心生一种恐惧,坑道顶部牙差互的石头,都象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苍白的灯光下,狰狞着面目想吞掉一切来打扰它们沉寂之梦的来访者。它们厌恶人类,厌恶人类罪恶的心灵的欲望,厌恶人类膨胀的欲望破坏的一切和平。它们只想在和平中长睡,守候大山。可是这丑恶的人类又来打扰它们的梦了。
雪梦用自己朴素的思想在脑中飞速地思考着什么,眼前总是那么跃跃欲试地舞动着那么多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啊!”一声惨叫,雪梦终于被这种恐惧击垮,她疯也似地向坑道外狂奔——歇斯底里!
陈剑男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吓了,待他醒不寒而过神来时,雪梦已象脱缰的野马向外奔去。
全排的兄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弄得莫明其妙。风钻的轰隆声停止了。陈剑男大吼一声“别停下!”风钻轰隆声又开始了。轰隆声在坑道内荡着,使人内心激荡一种澎湃。
陈剑男随着跑出去,“雪梦,雪梦……”
“哇”地雪梦被坑道内一块石头绊倒了,一跤趴在满是水浆的路上,安全帽被摔出几米远。
她晕过了。
当陈剑男跑到近前时,雪梦满身是泥浆,陈剑男的眼泪一下子就涌流出来。他背起她,将她放在简易炸药箱的硬纸板上。
搂抱着她。紧紧的。
陈剑男内心又涌荡一阵囝心酸。
待雪梦醒来时,雪梦半神经失常似的只是连续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龙宫虽大,但不是我们的家,难容下我们个人的幸福;它只是容纳中国人尊严与和平之殿堂——这里有尊严有幸福也有汗水泪水和生死。
一切美好都不是那么完整。
“好,好,天亮我就送你回去”。陈剑男伤心地说。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是魔鬼,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再也不到这深山里面,这是一个魔鬼的监狱。”雪梦神经错乱地喊着。
睡去。
陈剑男安抚好雪梦,便轻轻带好门,极度沮丧地蹒跚着走向工地。
当他走进坑道时,全排的战士又都停下了风钻,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排长,嫂子……?”他们没有忍心说下去,一切都在心照不宣的痛楚中。
陈剑男手一挥,干活。说着他一手操作一台风钻向那大山深处钻去,他觉得机器那种狂叫,让人忘却一切烦恼,而给人一种忘却之后单纯的轻松与快感。
一阵疯狂之后,内心一切又迅速恢复平静,平静之后就是颓废。
他离开风钻,颓然地坐在照明灯边,他点燃一支烟,然后就是那么无聊地吐出烟圈,一圈又一圈,圈圈相环,很 有趣——烟圈从出发地点的圆润饱满渐渐地向要广阔空间扩散之后,渐淡渐不完整——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从圆满开始然后就消散。
他苦笑了两声,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又将右上口袋里装着的那封“关于爱情的遗书”拿出来。这封信已是陈旧不堪,已是油渍斑斑。显然已是被翻看过多次。他读了一遍,心里坦然一些,便又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装进上衣右口袋里。
他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是头脑里却一刻不停地浮现刚才雪梦惊慌恐怖的样子,心中一片愧然,这么晚不该带她来,又怪她非吵着要来,来之前,还雄纠纠气昂昂,来了就落花流水。
她来了,我工作这么忙又不能陪她,与在家里还不一样,连长说给我两天假带她到厦门或福州去玩两天,这不太可能了,近期坑道内塌方多、渗水多,这个月又是出碴1 万方,这是不可能的,能放你出去玩两天,过去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会不可能——谁让你是工程兵,陈剑男心里这么想着,便愈加茫然,明天还是送她回去吧,或者不应该再耽误雪梦的青春了,她的美丽她该拥有一个幸福浪漫的爱情——因为不知道哪一天空中要飞的哪一天万头与我的头部发生碰撞了,然后我就光荣了成为这巍巍青山的一块,没有碑文的碑了。我不应该这样自私,应该让雪梦的爱情的天空更广阔,她应该象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广阔的天空中自由飞翔。明天我该送她回去,该不该说明我的这层意思呢,也许她现在与我的想法一样呢,大深山里的爱情不该属于她的——龙宫里的爱只属于为导弹筑巢人的风流。
八
雪梦一直睡到太阳高照,她揉一揉眼睛,昨晚的恐惧现在还让她有些后怕——看到床另一半空荡荡的,心里也生许多空荡荡。工程兵的世界离她太遥远——这里有一群无比令人崇敬的士兵群体,这里的这种高尚令人畏惧得人们很难愿意为这种崇高付出或做些崇高的努力——当梦醒来时,一切该属于真实的都已遥远。
深山里的世界确实不属于这个柔弱的女子。她觉得她应该离开这里。现在,就是现在。而现在,她又渴望看到陈剑男,他是优秀的,他一切都是优秀的,这优秀不仅仅十分分明地体现于他浓重的剑男和棱角分明的唇线,她喜欢他用他的唇吻她,吻遍她全身的那种火烧火 的感觉真是奇妙愉悦。他曾一次那么大胆地用唇吻她的那羞处的芳草地,她幸福愉悦得要死,那一次她的大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害羞,但她又是那么的爱他,他也是那么深情地爱她。
但一想到将来一片空茫茫的家庭生活,她心里又伤感几分,她想以此试图做些努力,放弃这份真挚的缘。但是要做出这种决定又何其难。理智告诉她,你不能胜任这种家庭生活。即使将来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出现背信弃义的结局,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但情感又告诉自己,这段真情又难以割舍——她受这 种焦熬很痛苦。
但理智终的战胜情感。
她要离开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九
小屋内灯光柔和。
陈剑男和雪梦相依着,谈论着许多有趣的事和一些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此刻他们俩都感很温馨,也很宁静。
雪梦无论如何,当着陈剑男的面说出分手的事。几次都欲语又休。她不忍心让一个血淋淋的残酷的事实这么快地来打击她也深爱着的他。需要一个过程。
其实陈剑男心里也翻瓶倒醋般的,他不想让这种不完整的爱情在雪梦的生活 中凿下残酷的烙痕。
但是此刻,他们只是相依相吻着。
十
早晨上工地前,陈剑男对雪梦说:“今天正断面用台车打眼,下班可能早些,晚上与你好好到山上散散步。
雪梦听了只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陈剑男就这样穿着上了刚新洗的迷彩服上班了,将那一套油腻腻的施工服扔给了雪梦。雪梦闻到那股浓烈的机油与硝酸铵相混味,差点呕吐。她就随手先扔到墙角。坐在小凳上不知怎地发起了呆。
她要决定今天中午就走,在他没有下班前,她要不辞而别,免得惹得两人尴尬和伤心。她做了这种决定,心里就坦然了许多。但在走这前,雪梦决定将屋内好好打扫一下,将他的脏衣服洗干净。
但是在走之前还得要给他写一封表明心意的信:
剑男:
她写完这封信,对于往事的缠缠绵绵她又心生难舍难分的依恋,但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要反悔。也这样告诫自己。雪梦将写好的信认认真真地折好,但是放哪儿,她环视了一下室内,感觉放到枕头底下最好,就又将自己的双唇深抹了一些唇膏,在那封信外轻轻吻了一下——最后的吻!
她将这一切都做好,就要去洗衣服,将扔在墙角的那堆脏衣服拾起,放到洗衣盆里。这油腻腻的衣服很难被浸湿。她又往水里面按了按,突然她意识到他的口袋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就匆匆将衣服拿起,翻了衣服的兜,她从上衣的右口袋里拿出一叠纸,展开,她立刻泪如泉涌。
“我最爱的雪梦:
当雪梦读完这封信,她感觉自己的渺小和庸俗。工程部队的军人为了守卫共和国的和平,他们竟无怨无悔,他们用自己的青春书写新时代共和国军人最强音——与苦累伤残亡作斗争,只为祖国早日统一,只为华夏儿女大团圆。
她将这封油腻腻的信看了又看,双手捧在手中,痛哭流涕,“剑男,这次我真的想留下来陪你!”她将泪水擦干,又笑了起来,庆幸自己及早地读到了这封信,让自己没有离开他。
——心中存爱是幸福的。
她要到工地上去,去看他,去熟悉这支伟大的工程兵部队。
当她将室内一切收拾得停当的时候,她要一个人去工地。她将门锁好,刚来到楼下,她怔了,陈剑男排的十六个兵正排着两列站在那里,当他们看到雪梦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眼光望向了雪梦,又都刷地一下移开了。一个个人的脸上布满了乌云。
雪梦一下子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了一中不祥的预兆。大声叫道:“你们的排长呢!”没人回答。雪梦忙走过去,“你们说话呀,小张,小王……。”
她如一头发怒的公牛,跑向工地,战士们跟在身后喊着:“嫂子、嫂子……。”
声音如雷,响彻深山。
当雪梦跑到坑道里时,坑道内已有很多人,正在清理1 0 0 多立方的塌方的碴石。
在这100多方的碴石里就埋着陈剑男的身体。
雪梦发疯般地抓土,双手十指已鲜血淋淋“剑男,你不是说好早上下班带我到大山里去散步的吗,剑男……,剑男……。”雪梦的喊声已淅渐弱,然后就人事不醒了。
十一
十四天之后的清晨,韩团长和孟政委等一些部队领导给雪梦送行。孟政委说:“小雪,将骨灰盒带回吧。”
雪梦接过骨灰盒,摸了又摸,泪水涟涟。她又从袋中将那两封都都未寄的信拿出来,放在骨灰盒上,“团长,政委,这骨灰盒应属于大山。”
十二
之后,雪梦就踏上了归途。然而却踏上了情感的不归路。
写于陕西省汉中市80552部队司令部
初写于二00五年六月十五日至十六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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