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慢慢变老是顺应自然法则的也是对生命真正的体验。这个过程充满了一切微妙的或宏大的变化无论用怎样的语言总有描述不尽的地方。不过变老似乎并不是一种讨厌的过程。

外公的毕生精力都花费在了晚辈身上。对外公而言这是世间最美丽的事情也是让人觉得应该做而且能体现出价值的事情也是老了的资本和意义。

外公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可精神矍铄让年轻人都觉得奇怪。现在的年轻人精神头不足的多的是！同许多年前一样外公仍然讨厌过清闲的日子他是出了名的闲不住老爷子。外公不喜欢同其他老人那样把自己的时光花在打牌聊天上他总能给自己找到事做。即使是喜庆节日外公也闲不下来。这种生活方式也是天生的本性吧?要是年轻人都能有这种精神头的话还愁什么呢?许多年轻人就是缺乏那股子劲！用我母亲的话说，我外公的那精神头“比年轻人跑得还快”。

生活就是生活它给人的选择总象一道多解的多元方程。也许今天的生活还是美好的但明日就有可能变得让人伤心。古语有云，富贵如流水，人一辈子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外公的一生并不像大家的一样他所经历的是一般人无法想像的。别人的一生在宁静地度过的同时该乐就乐该苦就苦;而外公则是“苦中作乐”的。

曾经在无意中和外公聊天好不容易让外公清闲下来的一次我当然很珍惜直至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外公回忆自己的遭遇已经不怎么聚光的眼睛里充满各种复杂的神情我不知道怎么去正眼看他我的内心在流泪因为我知道我是爱这位闲不住的老人家的。外公小时候因为条件的限制没能像富家子弟一样读书识字一直以来对读书识字的事情格外陌生。我的舅舅和姨们也没有几个正儿八劲地读过书的对于读书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始终未能如愿。外公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据说是一次大洪水突发，很多人因此而遭了殃。外公十六岁的时候让军匪残部抓去充兵那是国民党统治下的土匪兵。外公和一位老乡被关到一所不透风也没有光线的黑屋子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命的耗费方式简直就不如死了那么痛快。在最无助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外公和那位老乡被一位好心的老人救了出来。老人给了外公和老乡一点盘缠就由咸阳跑到了陇西老家一路上躲躲闪闪哪里像做人啊？！我听到这样的故事觉得可怕极了。何况那时一路上的艰辛是怎样的想想都怕！外公不无打趣地说能活着回来并一直活到现在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他算大赚了一把啦！逃出了兵匪窝外公就经营起了老家的“穷摊子”。一个债务缠身的家在外公的努力下变得象模象样了。从那一刻起外公的生活的路子就走出了各种样子。直到现在外公谈起往事还是觉得贫穷是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敌人有时能置人死地的就是这种敌人。因为穷，所以有可能走上极端的路子。但又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外公是富裕的。这种富裕又是从受苦受难的生活中得来的。所以外公常说，穷和富不是终身的，穷不见得就不好，富也不见得就好。八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无论对外公自己还是后辈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外公的脾气不是很好这可能同他的经历有关。外公发脾气绝不是现在年轻人的那个样子。外公不信“邪”在他看来生活的路子都是自己走的。说直接一点，外公就是那种认死理的人。而恰好如今外公的生活也正好说明了这点。外公是旧时期社会背景下长大的对命运的理解不免有用天意来解释的时候。他说一切事情都受天意的影响不会随人的改变而轻易改变。人也许有感动天地的时候但没有左右天地的能力。一位农人既然对生活存有信心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最主要的是要找一种适合自己的活法。从经历的多少这点来看外公的经历不亚于上过战场的人他也是从生与死的边缘走过来的。对于一位普普通痛的人来说，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和上过战场是一回事。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在这个时候我想老不但是一种生命应该经历的过程更重要的是面对老去还得有足够的勇气。这种勇气要胜于对死亡的征服。其实死亡并非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而一种无休止的变化倒是最让人觉得可怕的那种变化不易被察觉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即使用了脑子也不一定能战胜这种诡异的东西。所以古语说，莫道桑榆晚，云霞尚满天。这种豁达的气度，没有足够的生活阅历之人是难以释放出来的。

外公一生有七女两男算是人丁兴旺幸福美满的。尽管那时的生活水平对养活那么多孩子是相当困难的但外公还是把全家都保留了下来没有因为挨饿而离去的。养活九个孩子对外公而言既不容易也不简单。正当日子过得顺当的时候老天和外公开了一个大玩笑——在外经常放羊的外公的女儿出了意外，无情的悬崖将她揽入了怀抱。等外公知道出事时人已经凉了半天了!这是外公继失去双亲后第一次由意外带来了伤痛。现在叫那位外公失去的女儿姨娘是合情理的。我的那个姨娘去时还不到二十五岁正是我现在的这个年龄有许多是值得用心去体会的有些可惜了!人的生死就是这样啊谁也没把握。所以外公说，人的命运有时就是天意使然，人对其无能为力。自此之后外公家中好像就没有了平安的日子。外婆的腿无缘无故揪心似的疼了起来一直到十五年前去世没好过一天！外婆走了。外公对外婆的情义不同于现在的年轻人的那么赤luo裸而在外婆去世后外公一个人蹲在墙角偷着摸眼泪就可以看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啊!陪伴外公多年的人走了那个滋味用什么词语形容呢?外婆活着的时候外公时常给她发脾气但最后外公的眼泪也说明了那种不忍心。自古离别就没有多让人高兴的生死离别更是过之!自打外婆离去起始，外公就变得少言寡语了，在家也待不住，总是想方设法给自己找活干，像是用干活来麻痹自己一样。

外婆去世时我刚十岁对于生死离别的意义并不十分清楚但那种感觉告诉我我失去了生命中关心我的一位亲人以后永远见不到了。每个人的哭声都是真实的。外婆生命的路子走到了尽头可天堂的门是为她敞开的。外婆生前那么善良上天不会放过收容一位好灵魂的机会的。我坚信好心总有好报的。生活就是这样容不得半点虚假该怎样就怎样。

人们纷纷议论外公的生平与遭遇就像外公是一位名人似的。当然人们饭后的谈资中根本听不出是同情还是鄙夷。不过转眼几年日子又顺了起来。这也是天意哪会因人的伤痛就改变呢?

平凡人的生活同戏剧的表演一样有时跌宕起伏有时撕心裂肺。一九九五年六月麦浪滚滚骄阳似火沉浸在“赶麦场”的气氛中的农人都为外公捏了一把汗。我的大舅因患胃癌发现太晚已经是人存实亡的状态了。外公已经没有了眼泪。每个人的心里滴的不仅仅是血还有泪水。得知此事我吓疯了那年我十三岁。大家一边忙着一边期盼着奇迹的发生。可是奇迹迟迟没有发生。就那样大舅也去了遥远的地方再回不来了!哪怕我想像着舅去了远方打工有一天终究会回来的可梦在骗了我几次后终于失去了意义。醒过来的时候一切依旧，唯有大舅再也看不到了。就这一瞬的变化给了人一生的不安。失去了大舅外公哭得很凶。大舅去世时不足三十岁他的孩子都很小。这个现实不论对于谁都显得那么可厌而不可接受。事实上失去亲人的感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受的。没有一种感觉能留下比失去亲人后留下的感觉更强烈了。外公那年七十三岁也是一个让人担心的年纪。但外公扛了过来这又是不幸中之万幸！所以我理解了外公，一位能在“腥风血雨”中受伤，事后却能泰然自若而又饱经沧桑的老人。

每一个故事或每一种经历都总是充满遗憾的正是这种遗憾才让人得不到良久的平静。否则平白的生活粘贴上去的东西总会经不起岁月的诱惑的。我们都以为外公要少活几年了。可外公有一种常人无法想像的心态最后证实一切平白无故的操心都是多余的。老是一种资格一种真正的勇气。世界上能正视老去的人对死亡自然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的。所以外公时常说，“出事了也别太在意，怕个啥，天掉下来也有大个子顶着。人活一辈子哪有不出点麻烦的？急急噪噪就先把自己吓住了，还怎么去解决问题呢？”我到现在将这种具有“教导”意义的话语视为“座右铭”，走在哪里都不敢忘记，妄自菲薄。

夕阳红一幅绝笔的画不用刻意去雕饰似乎只能用心去感觉。用这幅画形容外公的生活再合适不过了。一种无意识的境界就在那弯弯曲曲的生活之路上形成了无可比拟!既然美是世间独有的发现美自然是要用感觉和智慧的。生活并不象大多数人想的那么糟糕在能占到便宜时津津乐道而当失意时却忘记得意之时好似天即将塌陷下来一样生怕殃及的唯有自己。

现在外公精神依旧;农忙时节和家人一道出去到棉花地里忙碌一阵子反觉得踏实多了。如果人能忘却生命中仿佛也没什么可令人痛苦的。但我坚信此刻外公已经坦然许多了最美的时刻就在眼前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夕阳红这个年纪是看透一切的年纪又在乎又不在乎一切的年纪美不言而自溢是人的最高境界了。

所以我说最美不过夕阳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