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女儿上学的路上，每次经过那条年久失修已经如古稀残暮的小巷，我都会不自觉地抬头仰望拾阶而上的那幢破旧的楼房，每每此时，我会与一双单纯得让人心生怜爱的眼睛不期而遇。我从来不曾言语，可我也不敢停留，把他的凝望甩在“咯吱咯吱”作响的高跟鞋后……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清晨，我几乎每天都要经过那条路，那幢房子，看到那一双眼睛，然后心情归如平静。

女儿上学后的一天，偶然发现了这条小巷是通向她们学校的捷径，心情非常之愉快。心想，一年365天，能够近一点，要免去多少风吹雨打，能够节省多少宝贵光阴，我们母女喜滋滋地在新开辟的道路上独自炫耀。在转角处，我们听得人声鼎沸，似乎有一个沙哑的男人在吼叫，听不清他在吼些什么，细细辩认之后，我确定那声音是从那幢旧楼房里发出来的。很凄惨，很无奈，似乎被什么东西困惑，想要挣脱沉重的束缚。因为女儿上学的时间很匆忙，虽然稍有不快，但很快就被女儿的“aoe”给淹没。为了不至于上班迟到，我又沿原路返回，经过那幢老房子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喊叫依旧。当时，我的想法是，这幢房子里面住着一个精神病人，而且他不快乐。仅此而已，我没有觉得好奇，也不觉得难过，这世上有太多不幸的人，他只是沧海一栗，也许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也会成为不幸一族。耀眼的阳光已经让我疾步如飞，思维也早就被一天的工作安排所占据，现在哪有闲工夫去想幸与不幸啊。

第二天、第三天……我依旧从那里经过。

路过那条小巷时静悄悄地，深秋的阳光像金子般洒在高高的梧桐树杆上，寒风席卷着满地的黄叶，格外的清冷，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机灵的女儿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饶有兴致对我说：“妈妈，我背首诗给你听！”我点头默许。“秋叶飘飘……红色的蝴蝶，黄色的小鸟，在空中飞翔，在风中飞舞。不是蝴蝶，不是小鸟，是红叶飘，黄叶舞，像秋姑娘发来的电报，告诉我们秋天已经来到。”看着天真的女儿，听着琅琅的书声，幸福油然而生。我一边对女儿加以称赞，一边在想：是啊，冷冷清秋了，收获与期盼的日子到了。于是，无意识地哼起了那首“秋天不回来”。也许是受季节的影响，我的感觉也特别灵敏，虽然不曾让我的眼睛看见，可我总感觉在我的身边，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凝望。也许在附近的那幢房子里，也许在某一个狭窄的窗户口，也许就在我们所呼吸的空气中，总之，感觉伸手可触，却又触之不及，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辩认它的方向。虽然我自认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但我没有去追寻那双眼睛，因为它并没有给我压力，相反让我很平静。

有一天，女儿指着那幢老房子悄悄地跟我说：“妈妈，这幢房子里有一条黑狗，我有点怕！”

其实，我也有点怕狗，特别怕遇上疯狗，听说那东西咬人可不讲人情，而且潜伏期相当长，曾经意外发病的人还不少。但为了安慰女儿，我也只好提了提嗓子，镇定地告诉她“宝贝，狗狗不会乱咬人，它特别喜欢小孩子，只要你不去故意为难它，它是不会伤人的。我们眼睛都不要去望它，只要自顾自的走就没事。还有啊，在你身边乱叫的狗，千万不要去赶或用东西打，这样会引起它的敌意，适得其反。从从容容，理直气壮的走，它就会被驯服，继续做它忠实的奴才。”

女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每每有狗经过的时候，她还是会方寸大乱，手舞足蹈，大声尖叫。

第二天，女儿又怯生生地把我拉到一边说：“妈妈，那幢房子里，有个人每天都在窗口盯着我们看，我还是很怕！”

当时，猛地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女儿的话，而是吃惊在自己的敏感，居然真的是有人在偷窥。为了不让女儿害怕，我抬眼将附近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一个年仿20的小伙子从参差不齐的门楼里走出来。他的衣衫如同这幢老房子般与身边的繁华都市格格不入，但是很整洁，头发也相当整齐，只是头似乎无束肌之力，有气无力地往一边偏着，而且很快我还发现他四肢很不协调，一直不停地在抖动。他神情呆滞，对着我们咧开了嘴，一瘸一拐地朝我们面前走来。女儿下意识地向我靠拢，我也把原本牵着女儿的手抽出来整个人都拥着她，让她感觉得到我的呵护。也许是见此情形，我发现他突然站住了，仍然面向着我们，却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此时，我才匀出思维：为了保护自己女儿脆弱的心灵，一个无心的动作却伤害到了一个最最需要理解和尊重的永远不再成熟的心。为了使自己心安一些，我很诚恳地告诉女儿：“宝贝，那个大哥哥生病了，因为暂时不会好起来，所以会每天站在这里看着过往的行人。他一定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上学的情形，由于自己的病没能好好上学，所以现在非常渴望看到背着书包的人。”

“他是病人啊，那他得了什么病呀，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女儿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我措手不及，我口不择言的回应着她“是什么病我不知道，可看样子好像是弱智，就是说在小时候可能因某种突发疾病治疗不当或是延识时机而导致挫伤大脑神经，所以他的思维就停止在了原来那个时间段，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傻子。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也许光用医药是无法治好的，所以他就没住院啦。”

“他那么想读书，那他的病会不会好呀？让他去我舅舅医院吧”女儿抬头真切的问我，看得出，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怕意，倒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起来。

“我不能确定，就是医生也不能确定他日后能不能彻底的好起来，但只要他肯坚持，自己不放弃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你看到他的眼神没有，他在努力让自己集中，传达真诚和善意。他不是在掩饰无助，也没有自暴自弃，结果他做到了，因为我们理解到了他的用意。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没有走过来吗？他看出了你的害怕，他怕伤害到你，所以他不敢靠近我们。虽然他是个低能儿，但我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说到这，女儿开始撒娇了“妈妈，我也会懂事的，我会乖的，我也会努力的哦”

我心花怒放，脚步也觉得轻巧了许多。

冬天很快来临，没有给我们一点点讯息，天空无云，如果不是废墟中杂草上的点点白霜，我们感觉不到季节变化的寒冷。有整整一个星期不曾见到那个身影，走在那个小巷，没有那一双眼睛的眷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清冷。

那孩子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边想边为他祈祷，一不留神差点被路边的野草绊倒。这时，只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我猛地回过神来，不会是女儿摔了吧。定睛一看，一个熟悉的背影扶起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小女孩许是摔痛的缘故哭个不停，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继而很笨拙地从洗得发白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又不紧不慢地塞到小女孩手里。是一颗普通的糖，糖纸揉得皱皱的，显然是被他留了许多时日的。小女孩破啼而笑，紧紧捏着糖，似乎在感受那来自一个陌生人心灵的温度。他又笨笨地帮小女孩背好书包，看着她像只蝴蝶般飞走，呵呵一个人在原地径自傻笑。我那颗悬着的心也踏实起来，望着这样一个简单而又诚实的孩子，我笑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开心。

于是，每天早晨我依然会遇见那个孩子，那一双眼睛。可是，我不再逃避，我会给他一个慈爱的微笑，同时，我也会看到他灿烂的笑脸，像阳光一样照耀在我的心里。我珍藏那双眼睛，就像我时常怀念的朋友，他常常能使我警醒：陌生和熟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与信任，这不仅仅是一种美德，更是待人处事的基本原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