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书法家,沾他老人家的光,我会写毛笔字。
少年时代临过两年《勤礼碑》,有些颜体基础。写出的字个个体格壮硕,肌体丰润,搭眼一看,很有些颜体的架势。人问:“你师承颜真卿?”我默许,面露自得之色。
前些年,在西塬小镇工作时竟有上门求字的,街上也有我写的牌匾。八年前离开小镇进城,开始凭公文谋生。文字堆中摸爬滚打久了,暇余时间移情别恋,将写诗赋文当成理想,遂使笔墨纸砚束之高阁,置落生尘。
等到机关搞书法展览,再动笔才发现毛笔早已对我无意,写出的字笔画或墨猪攻槽,几不成形;或浮墨迷离,生涩呆板,真正狼藉不堪。很是怅然!
这几年一直在奔劳中度过,仕途上的起伏不定让心如浮云,飘忽不定中更多体会人生的艰辛与无奈。身心俱疲中,只能靠吟诵孟子“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老子“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等古文名句聊以自慰。重新找了奉承素本《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等书帖临摹,终因心绪不宁,花拳绣腿一番而中途放弃。当时好友尹君曾正告我:临帖要全身心投入,铺毫丰墨,一笔一画到位,方能有所收获。我笑笑,无言。
人生如梦。两年前,生活有了转机,我有幸北上京城谋事半年。暇时纵情山水,遍访名胜,风景让我看见更多的自我。对书法也有了新的体悟:大凡山川风物、楼宇庙堂,本无二致,全在于能启众智悦人心,因人而美,才美不胜收。试想若没有那些鸿儒书圣手迹点缀,不知要减去多少风韵。记得有一次在北京八大处的灵光寺,我竟对着赵朴初先生书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摩崖石刻呆立了两个多小时。又是抄写诵读,又是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忘了腹饥,差点误了班车。后来调回西安,终于有机会品味陕西文化大餐了,登临西安大雁塔,褚遂良的圣教序碑令人回味无穷;畅游大唐芙蓉园唐诗峡,书法让唐诗意境真切生动;盘桓西安碑林,再次被书法的强大魅力掠走了魂!
说实话,我分不清征服我的究竟是书法还是文字的内涵本身,但我肯定,墨痕的节奏和韵律彻底降服了我!仰望着一幢幢书法胜迹,神思飞扬于各种灵动而充盈的审美体验当中,“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韩愈评价张旭草书的这段高论让我感同身受,越发信服。
“笔迹者界也,留美者人也,……见万象皆类之”。是啊,书法能展现世间万物,更能凸显胸中丘壑。古往今来,鸿儒书圣们皓首穷经,取法自然,上下求索,痴心不改,于艰难中求拓展,化痛苦为甘甜。他们的人生境界和人格魅力,不仅凸显了中华文化的睿智而独特,也让我从中思索我的心路历程,参悟包容和感恩的真正含义:淡静,坚守,隐忍,关爱,悲天悯人。
入冬以来的某日午后,于寒风中忙里偷闲携友尹君去书院门逛了一圈,再次产生冲动,何不在闲时静处陋室,于阅读之余重新提笔临帖?乘兴购得笔墨、法帖和毛边纸,当晚便拉开架势开始临池。一来磨一下心性;二来补一补儒雅之气,一来二去竟一月有余。
问我收获?甚幸甚幸!留大雅于心,胜过世间万般乐事。尤喜笔落纸上左右逢源的潇洒与隐忍藏力的雄强,更叹《出师颂》字文双绝的酣畅!我分明看见,我心一片空明的敞亮,我分明看见,我意万般自由的翱翔!在挥毫泼墨中,我的灵魂在升腾,和谐的肃穆,纯洁的冷艳,石破惊天的气象让我神游在梦的故乡!
于2008年元月3日夜完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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