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千里迢迢到泰山之巅,就是为了看著名的日出奇观,特意住了一晚,那时还只是学生,所谓的“住”,其实就是花十二元租了两件军大衣披上抵御夜里高山的寒气,就在山顶找个背风的地方露宿。“五一”泰山顶上人太多,喧闹不停,此起彼伏,同伴又不喜饮酒,我独自喝了一瓶,也无法安睡。四点钟天色朦胧,还没有亮光,便听嘈杂起来,我们也想到靠近崖边的地方占领有利地形看即将的日出。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我们就在最高日观峰上度过的这一夜,来前读过姚鼐《登泰山记》、王思任《泰山记》、李健吾《雨中登泰山》、吴组缃《泰山风光》、徐志摩《泰山日出》、杨朔《泰山极顶》,心中便已有了几个泰山,而自己上得山来,便又有一个自己眼中的泰山。
泰山总面积四百二十六平方公里,绵亘于济南市与泰安、历城、长清之间,其高度次于华山、恒山而居五岳第三,它成山于太古代,距今二十四亿五千万年至二十五亿年,为片麻岩构成的断块山地。山路计九里,石壁六千二百九十三级。
伟大的汉武帝望山连声兴叹:“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才华横溢的东方朔则补充,“盖将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微九河其线,委子七泽其杯,盈彼王屋、太行、终南、五老、岷、嶓、雁荡之秀,拔天台、会稽之奇。”
伟人已逝,祭祀之礼已不存在,今天这里是凡人的世界,各种呜哩哇啦的号角,各种手电照射的光柱,都没有威仪可寻,还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都在用独自的方式联系自己的旅伴,显现的是百姓的混乱和快乐,山上亮起了串串电灯,俯视山下更是万家灯火,诚如姚鼐所说,“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不知天明能否有日出,今天是农历十七的凌晨,且先睹孤月朗照。
虽是有月光,但患有夜盲症的我还是不想动,同伴让我看住现有的地方,他向堆着一堆垃圾的断墙后去探看有什么更好的观日地点,我似睡非睡,迷糊之中,他回来了。
对我说:“倒霉透了,你看:西服没了。那边有个人喊我上去,我上去,他说罚款:十块。我说没有,他让我留下大衣,我怕冷,留下西服,回来找你。”我俩是每人各拿五十元,从天津来泰山玩,钱集中放在我手中,他的确没带钱。
我们在这里,看到仍有人到那里逾墙,同伴幸灾乐祸地说:“又有人送钱去了。”“衣服呢?”“看完日出再取吧!”
我们不去想衣服的事,安静地仰望东方的天空,周围,整个山顶都是焦急的人群,披雨衣的,穿大衣的,穿防寒服的,有蜷曲着的,有依偎着的,有躁动着的,姿态各异,只有脑袋,都翘首着同一个方向。
新月派作家徐志摩描绘的日出为,“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莅。再看东方:海句力士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
但这一绚丽的“旭日东升”没能看到,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是疲倦的脸,似乎在床上没有足够睡眠而无奈起了床,懒洋洋地渐渐坐起来,晦暗的脸如在水盆中洗过一把,便泛亮成一大块白玉。虽不是游人想看到的那种壮丽,但守侯一夜,已经尽了心,也没太大的遗憾,纷纷开始下山。
我们去取西服,气象站坚持要我们交罚款,丝毫不因我们是穷学生而放我们一马,另一个被抓的高个青年说:“你是否能立个牌子,此处禁止爬墙。”“立牌你们明知就不会故犯了,我就要抓你个冷不防!”我们无奈交了十元钱,这相当于我们半个月的伙食费,实在心疼,让他们给开个收据,他们给了一张“泰山气象站接待室”的罚款条,拿了条子,既不能报销,也不能下账,只是看到它,会让我们汲取这次惨重的教训。
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山东,以为山东人受孔子文化的熏陶,“里仁为美”,应该是君子之风盛行的,但怎么都觉得占据了泰山极顶有利地势的这一部门,太不“君子”了,不符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圣人之训。不过反过来一想,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有君子和小人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本不足奇,我们自己原不该去别人的墙里,孔子闲居在家里的时候,都是衣冠楚楚,仪态温和舒畅,悠闲自在,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我们在泰山,如果是文质彬彬,不去翻墙,别人也不可能找我们要罚款的。
等在泰山之巅,没有看到日出,但买了一个教训,也是值得的。这就是自己在任何地方,必须行得端做得正,所谓慎独,因为不定在哪里会有人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的,抽冷子跳出来惩罚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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