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我一辆自行车。”直到现在,父亲依旧“严肃”地对我说。
我是欠父亲一辆自行车,爷爷和母亲证实了这点。父亲曾给我描述,那是一辆“永久”牌双杠车。厚实的黑色、锃亮的钢圈。父亲说背上三四百斤的稻谷依旧轻便稳固。母亲说她坐上“永久”,村里那帮小媳妇红了眼交头接耳。父亲哼着小调,轻巧地踩着脚踏,“永久”蛟龙般穿行在村落的袅袅炊烟间,后座坐着村里最俊俏的媳妇——我的母亲。我能想象出父亲的得意,那可是十里八村第一辆自行车呀。
可爷爷告诉我,母亲压根没坐过那辆自行车。至于父亲,还没来得及学呐。是的,那辆自行车从县城甫一买回,便被大队干部“罚”走了。罪魁祸首,当然是我。
我是村里第一批赶上“计划生育”的孩童。那辆“永久”作为超生罚金被推回了大队书记家“妥善保藏”。待父亲明白国家确实新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不是空穴来风,急急忙忙拿了赎金赶去队长家,却被告知已被“处理”了。据知情人士透露,处理给了队长的大舅子,当然,“处理金”不足父亲买车的1/3。
孩童时听到父亲那句话,我会仰起头,稚声稚气地说:等我长大了要买三辆,一辆给你、一辆给爷爷、一辆给妈妈。爷爷说看着我伸出三根小指头,一根一根认真地扳,父亲便甜蜜地揉揉我的乱发,宠溺地来一句:小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渐渐长大了,知道并不是自己偷偷从树丫里蹦出来恰好落在了父亲家的院子里。再听到那句话,便责怪母亲:你使使劲我不就可早点出生啦,也不会欠父亲一辆车。爷爷告诉我计划生育是从春节一刀切,年前的孩子算政策允许,年后的孩子则是政策不容。而我,是正月十二的生日。父亲看到我“愤恨”的模样,哈哈大笑,说谁让你不用力往外爬呢。
大学了,父亲仍会在寒暑假时正告我我依旧欠他一辆自行车。我冲着父亲嘻嘻笑:爸,等我毕业赚钱了,给你买辆轿车,你载上妈去周游世界。父亲便慈祥地呵呵笑:好,好。不过那还得学开车呀?老胳膊老腿的。我给他一个超级“白眼”,老土,可以请司机呀。然而,几年了,我仍然重复着或汗流浃背或瑟瑟发抖地在公交车站踮脚、眯眼,费力地辨认自己要乘坐的车次。
父亲在我回家时,还会一成不变地重复:丫头,好好干,你还欠爸一辆自行车。然而我已经不太给他这种机会了。在母亲、爷爷万千次的唠叨中,勉强回家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交男友后,更是鲜少回家。将时间一分分和男友度过,以为那就是永恒。然而,分分秒秒的厮守,依旧敌不过一见钟情的绚丽。男友挽着那个给了他悸动的女子,说分手吧,我害怕长久的约束。昔日的恩爱成了束缚的借口,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无言以对、无处诉说。我只能对哥说:很累很累,真想长眠。我以为不会出卖自己的哥却牵来了双亲。母亲说,你不能做傻事,你还有妈妈。父亲说丫头,忘了吗,你还欠爸一辆车呢,你准备不还了?
父亲的话,让我顿时愣住了。是啊,我还欠着父亲一辆自行车,怎么能自杀呢?
父亲带着泪水涟涟的母亲离开了我所在的城市,上火车前,父亲又随意来了句:丫头,欠爸的车,记得还。
父亲,丫头始终记得欠你一辆自行车。但是父亲,也请你保重好自己,等丫头还你车时,可否载上丫头一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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