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回到了梦中的锦江,那是我儿时的家园。
从咿呀学语时,就在父母的怀抱中来到锦江岸边的一座中式大院安居下来,从此四十多个春秋与这漓漓长河晨、暮相伴。
这是一条在城中蜿蜒流淌的河。那时,水是碧绿清澈的,仿佛空气也浸润在水的清柔之中。岸道上栽植有年的法国梧桐树,成排直立,一蓬蓬的枝冠宛若华盖,使徜徉在岸边的人们倍感清新惬意。那时,绿水衬托的天感觉特别的蓝,其间点缀着净白如玉的云朵,更显苍穹的高远。
经常站在江水边遥看天际尽处隐隐的远山轮廓,总会给那时童年的眼眸里装满惊奇和探知究竟的欲望。
夏日,锦江是孩子们的天堂。阳光在河道树的枝桠叶影中变得斑驳疏离,那一泓碧水似乎成了闪耀着粼粼金光的宝盆,在宝盆中搅动的是一群群赤条条的顽皮孩童,或游泳、或用竹篓抓鱼、或分成二队击水为戏,这时仿佛起伏的水波、溅起的浪花都感动在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中而恣意跳动,随着一串串欢快的笑声又向四周快速的荡漾开去了。江水分明也是鲜活的,充满了生命的灵动。
在望江楼的砌花墙垣下,有一处摆渡的口岸,长年在江中往来的是一条带高棚的舟楫,在童年的眼中就是一条硕大的船了,放学后经常会花上二分硬币上得船来,在水波的摇摇摆摆中,卧在船沿旁凝看流动的波纹、水下摆尾的鱼影、江面游牧的鸭群、捕鱼的小船以及船头站立的水鸦,再与两岸边稀疏的钓者与洗衣妇相遥,恰构成了一幅淡彩的写意画卷。为此闲趣的意境,儿时的我常常忘却了回家的时间。
年龄稍长、心事渐生,故爱在夕照黄昏的江边漫步,也喜在朦朦细雨中凭江遐想。
夕阳西照的锦江,落日在长河的尽头低悬,殷红的色彩将天际和江水浸染得分外妖娆、云蒸霞蔚。仿佛夕阳、浮云、江水已连成一体,共同衍射出旖旎光芒,阵阵激起的白鹭也仿佛是为争相融进这迷人的光辉中而振翅高飞。
此刻,任有什么沮丧的心情都会被这奕奕炫彩荡涤的无影无踪。
好雨时节中的锦江,却又有着另一番堪比江南的景致,当朦朦细雨将江面激起密集的小小涟漪,会将江面笼罩在雾气缭绕之中,半遮半掩了本来面容,锦江就如同罩隐在薄纱里的美人一般,尽显朦胧、娇柔之态;此时,水边轻轻摆动的柳树枝条,愈发显得娇嫩、水滴如翠绿珠玉从叶尖串串滑落,恍如出浴少女的润湿发丝,垂舞在江面上;水岸两旁错落有致的青砖白墙、翘檐汉瓦的老屋被顺飞而下的雨滴做成的水帘及依屋而生的垄垄翠竹更掩在了氤氲袅袅之后,仿若世外桃源;朔流上眺,是衬隐在霭霭烟雨中的古色清幽的九眼拱形古桥,拱眼下三、两木棚舟往来穿梭其间,船工身背蓑衣,手擒撑竿悠然舒缓而行。置身这妩媚的烟雨秀色中,谁人能疑这里不是香润迤逦的水乡江南。
嗅着拂面轻风中沁人的水香,心里由然充满了避世般的安宁和平静,随雨沐去的是尘世的浮躁与妄欲了。
月色下的锦江,更是难描难画。那个贫乏的年代,夜晚少有灯光辉映,却更显月光的纯净银白。江水在月光里舒缓流淌、月亮在江波里隐隐藏藏,翘首江对岸,重檐叠层的江楼、精雕砌花的墙垣、葱翠幽幽的垄垄竹林,都已模糊在深深浅浅的郁郁青黛里,只留依稀的轮廓,恰似宣纸浸墨,抹平了白日的喧嚣与繁杂。除闻潺潺水声,一切都仿佛凝固了,静美致极。一入此境,不问今夕何年、不思谋世困艰。
这就是童年记忆中的锦江,我在她眷伴中渐渐长大。
仿佛忘了始于何时,一切开始飞速的改变。今天,岸边一个个的院落已经被座座高楼取代了;岸边道路也拓展得更宽、更直、更平整了;岸边缓坡已被铺栽了一层绿绿的北美草坪;江岸砌起了岩石堤墙,连水道也疏淘如通衢一般;五彩的河道灯将夜晚的锦江打扮得如梦如幻,一切都仿佛显得与今天现代化的城市是那么协调。
但我的心里却有着惆怅失落。
因为锦江已没有清灵涓秀之气了,在林立高楼的挤压下,江面失去了滔滔的宽阔气势;那曾经陪伴在江岸的法国梧桐,已不知所踪;江水的颜色几如砚盘中的濹汁,看不清水的纹理,弥漫周围的是腥腥之气;渔舟、货船、摆渡的舡楫早已不知泊往何方。一条条横亘的水坝将舞袖般飘逸的河道裁得支离;江中也再没了孩子们嬉闹的身影、银铃般欢笑的声音了。
虽然咫尺间的岸道上,就是车水马龙的闹市,但缺少天真孩童的相伴,失去了载舟行船之力的锦江显得是那样孤寂落寞。在灰蒙的天空下,江水仿佛是一个垂暮老妞,只剩下疲惫与无奈。
我久已不在她的身旁逗留了,不忍悴睹虽浓妆艳抹却是已衰的容颜。这已非我童年的锦江,看着她,感觉是那样的陌生,物非物、花非花,儿时的锦江仿佛只在梦里。
昨夜我又回到了梦中的锦江,那是我儿时的家园……
2006·4·12于成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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