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了，前段时间还能蹒跚前行的她突然卧床不起了。她全身浮肿，腿肿得已经挪不动步，脸也肿得眼睛睁不开了。这几天竟然大小便失禁，把自己睡得被褥弄得是臭气冲天。

奶奶有两个儿子，我的父亲和小爹。奶奶常常对我讲，那时她二十八岁嫁给我爷爷，因为我的大奶奶得病去逝了，她是爷爷再娶。因为她不能生育，直到三十八岁的时候在医院的治疗下才生下我的父亲。四十二岁时有了小爹。中年得子，一直是奶奶的骄傲。

爷爷离开奶奶的时候是六年前，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一直生活在小爹家。从我记事起，父亲便和小爹分了家。爷爷奶奶年轻力壮一直和小爹生活。可八十多岁了，两位老人都到了步履维艰的年龄，小娘突然提出父亲应该和小爹一人供养一位老人。这就意味着爷爷和奶奶要分开。当时协调的结果是爷爷和我们生活，奶奶和小爹生活。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见到爷爷最沮丧的时候，他拼尽了自己的力气和小爹小娘吵，说他们忘恩负义，白养活了他们一场，自己辛苦了一辈子都为了他们，现在老了却嫌弃他。那是让我常常落泪的时候，看着头发花白的爷爷拄着拐杖村前村后的跑（父亲和小爹分别住在前村和后村，有一里路），我的心都碎了，可做为孙子，我也没有能力卷入他们的漩涡。终于在2002年正月十三日，在全国欢度春节的时候，爷爷选择了喝农药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泪如泉涌，我知道的细节是爷爷住在小娘家，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又说他活过了日子，怎么老不死呢，八十六岁的爷爷老泪纵横，忍无可忍的找出已经藏了几年的农药一饮而尽。他走了，等我赶到时他已经走了，听邻居讲，他竟然还惦念着自己住在小爹家旁边两间破房里几个角落里的几十元钱，分别放在什么地方，一一告诉奶奶。那是种劣性的农药，能把五脏六腑都烧坏，可爷爷面对疼痛吭都没吭一声。

相濡以沫的爷爷去逝后奶奶忽然老了许多，她的两个儿子商量的结果是他在两家轮流生活，两个月一轮换。那时的奶奶苦笑着说他是解放时的工作队，驻村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八十七八岁高龄的奶奶太需要人精心照顾了，可这样的愿望竟成了奢望。小爹因为做着修理自行车的生意，每隔一天就要去街上赶集，早饭都在街上吃。可怜的奶奶只好忍饥挨饿挺到中午。临到我家居住时，因为我常年在外上班，父母都染上了打麻将的恶习，一有空闲时间都各自去找场了，奶奶只好小心翼翼地为五十多岁的儿子和儿媳做饭吃，然后他们把饭碗一丢，又去打麻将了，收拾就又丢在了奶奶的面前。

我这样的记叙我们的父亲和小爹，并不是他们没有一点孝心。他们在想起来的时候或者高兴的时候，也会割上二斤肉，中午给奶奶倒上酒，喊着妈，奶奶便会高兴得笑起来，露出仅剩下几个的牙。

现在奶奶不行了，她甚至坐起来都会喘气，床上臭气难闻。两个儿子都说他不行了，花了大价钱给奶奶买了丧衣，在猪肉价格高涨的时候还买了一头猪养着，只等奶奶死去。他们甚至还商量着怎样风光得安葬他，可惜奶奶还活着。现在轮在小娘那里，她常说你奶奶老眼晕花，大脑不清楚了。可我回去的时候，喊一声奶奶，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痛哭流涕起来，俨然一个孩子。娘生怕奶奶说出她的不孝顺，大喝着不许哭。奶奶紧紧拉住我的手，说，你看下奶奶就走，屋里的味你闻不惯呀，看到已经九十二岁的奶奶，现在竟然成了这样，我一时语塞。然后奶奶就说，我也想死呀，可没有办法。腿挪不动，找农药都找不到。跳堰塘淹死可也趴不动呀，上吊绑绳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有办法呀。你看村里的老人们不都是跳堰的跳堰，喝药的喝药，上吊的上吊，那一个能拖累娃子这么长时间呀，就我不济，现在还没有死。听着奶奶絮絮叨叨得说着，我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中国社会农村的一个缩影。的确，我们村里虽然只有三十户人家，老人的死法竟然都是奶奶说的那样，除了几个生病死去的之外，都是自寻短见，在自己认为不能为子孙做出贡献的时候。父母生下一个孩子，甚至几个孩子，该是多么高兴，可养儿防老的思想到自己老的时候竟然不作用了。许多子女劳燕纷飞，出门打工或者上班，能有几个在家照顾老人呢。在家里守着父母的，又有几个能保持那份孝心，到头来老人们只有过早的结束生命。

我是一名老师，父亲虽然只有五十多岁，可他也说，到了七十多岁做不动活时就喝药死，何必活那么长呢，生命如同故事，不在乎长短，只在乎精彩。我听罢这话的时候，做为儿子，又一次无奈的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