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乱世,尤行其义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1]。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2],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3]。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4]。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5]。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6]。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微子第十八》
【简 注】
[1]荷:背着。蓧(diào):古代在田中除草的农具。
[2]四体:四肢。体:指肢体。五谷:古书中有不同的说法,最普通的一种指稻、黍、稷、麦、菽。稻麦是主要粮食作物;黍是黄米;稷是粟,一说是高梁;菽是豆类作物。
[3]芸:通“耘”。
[4]见(xiàn)其二子:使其二子出见客。见:使人看见。
[5]反:通“返”。
[6]大伦:大的伦理关系,即君臣间的关系。
【意 译】
子路跟随孔子出行,落在后面,遇到一个老人,用拐杖挑着除草的工具。子路问:“你看见我们的老师了吗?”老人说:“四肢不劳动,五谷分不清,谁是你的老师呢?”说完,便将拐杖插立在地上去除草。子路拱着手恭敬地站在一旁。老人便留子路到他家中过夜,杀鸡做饭给子路吃,还叫他两个儿子出来相见。第二天,子路赶上孔子并告诉了这事。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啊。”让子路回去再见见他。子路到了那里,老人却已经出门了。子路说:“不做官是不合义理的。长幼间的关系,不可以废弃;君臣间的关系,怎么就可以废弃呢?只想洁身自好,却忽视了君臣间的大伦理。君子做官是为了实行道义。至于我们的政治主张不能付诸实施,我早已知道。”
【理 释】
天道贯穿到尘世,必在社会的衍变和做人的标准方面体现。尘世之所以太平,是因为君主有道,国家有道,仁德盛行,义理长在。尘世之所以纷乱,是因为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十恶纵横,道德无存。
世乱,非是人自己要乱,而是天使之乱;天看它无德无行,自然要它将残存的德分败尽,而后淘汰。无论治乱,天必拯救人心。很多人要随败坏的朝代消逝,很多人又得在它败坏的过程之中升华。天无分你我,天却必看人心。人心善则救,人心恶则弃。人心能悟,人就能自觉、自主地升华;人心执迷,人就无知、无助地堕落。清醒的人有两种:一种独善其身,远离乱世,只求解脱自我;一种兼济天下,直面乱世,意图救万民于水火。独善其身者,行合道义,心通天意,只是不曾担承更多的使命,所以无心救世或救人。兼济天下者,因其大善之心已出,所以看众生都苦,才想积极挽救。
人纵一时不能改变乱局,却可通过坚守做人的正道标准,渐次改变人心。人无分穷达,都可以坚守标准。世无分治乱,都可以直指人心。人看表面,才说孔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其实孔子所为,正是上天的安排和他明白无误的选择,不仅重塑当时的标准,更在重塑千秋百代的标准。乱世行义,与其说是做好某些事情,不如说是善解某些人心。事情的好坏与人心的好坏,根本就不能并论。
【例 述】
殷纣王专横暴虐,民怨沸腾。周武王伺机而动,派人侦察殷朝情况。探子回报:“邪恶压倒忠良。”武王说:“还不到时候。”探子再次回报:“贤者出走。”武王说:“还不到时候。”探子又报:“百姓不敢有怨言。”武王说:“好!”于是禀告文王。文王说:“邪恶压倒忠良,是政治暴虐;贤者出走,是众心崩溃;百姓不敢说话,是刑罚已极。殷朝政治腐败透顶,不能控制了。”因而发兵伐纣,纣王国亡身死。
周厉王暴虐,国人怨声载道。厉王找来卫国巫人监视发牢骚的人,发现后告发出来就杀头。国人没有敢说话的,人们路上相遇,只能以眼神示意。厉王很高兴,别人劝告也不听。过了三年,国人受不了残暴的统治,起来把厉王赶下台,流放到彘。
殷、周之末,俱因暴政而致乱世。尽管一些人昏聩,一些人却十分清醒。文王、武王如此,周厉王下的国人也如此。暴政源自心中只有物欲和自我,不再有道义与他人。人的清醒,则因心中有道德,言行合道义。天要消除旧的力量的方法,都是先让它穷凶极恶,一切资源耗尽。天要扶持新的力量的办法,都是先让它困苦,却又在困苦中消减罪业,成就德行,弘扬道义,而后天下归心,大事即成。所以,越是乱世,越不可以违背准则;否则,淘汰的危险比任何时候都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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