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发现我愈来愈健忘,行事愈来愈古板,接现在的说法就是不知道变通,比如我在睡觉时发现没火机点蚊香,待我一路小跑买回打火机,发现霆已经点燃蚊香,人也躺在床上了,问:“没打火机你是怎么点蚊香得?”
“傻瓜,煤气灶是干嘛得?”我拍拍脑门,自我解嘲道:“老了,不中用了呀!”
“来,我看看。”霆将我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然后叹道:“老了,果真是老了。”我气得用手抓他,又或者干脆板着脸不理他。霆多半会没话找话得逗我,我只是不理,这下他才知道我是真生气了,搂着我的肩说:“老太婆,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为了一只玩具鸡,哭闹了一整天,那是怎么回事?”
我转过脸,纠正道:“才不是呢,是为了一本书,我那时刚刚认字,父亲带我去书店,我看到书架上有一本巴金的家,就哭着要,父亲不给……”我说得眉飞色舞,霆却一旁睡着了。
我笑笑,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可以将记忆追溯到三岁,那时,弟弟尚在妈妈肚了里,我受尽宠爱,虽然是物质缺乏的年代,可是,我照样能吃到五分钱一根的麻花,我担心有了弟弟后自己会失宠,于是时常撅着嘴问妈妈:弟弟什么时候才出来?他出来后会不会跟我争吃得?妈妈使劲地笑:这丫头,真自私!我果真是自私的,从小到大,在我的眼里,父母的爱是我一个人的,家里的东西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意和人共享一块糖。
六岁时,我上一年级,有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和小伙伴霞放学回家,因时候尚早,爷爷给我和小伙伴一人一道题,做得好的奖小红花一朵,我俩兴奋不已,催着爷爷赶快出题。结果,我做错了,爷爷见我哭个不停,就说:“算了,也给你一朵!”我原本已经止住哭想接过小红花了事,但爷爷拖着长长的声音说算了,让我小小的心灵受尽委曲,我将小红花撕个粉碎,兀自哭个不停,那天晚上我不吃饭,只到爷爷搂着我百般哄劝,并且答应给我扎十朵小红花,我才肯吃饭。
我打小就不喜欢数学,我有个坏脾气,上数学课时,手里总是握着铅笔,不肯闲着,老是在书头上画小仙女,我对于图画没有研究过,也不甚感兴趣,可是铅笔一着纸,一弯一弯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个仙女的脸侧影,永远是那一个脸,而且永远是向左。那天,又是数学课,我照旧在课本上画仙女,老师突然点名让我上讲台上做题,我站在座位上,低着头小声说:“我不会。”老师指着我的鼻子说:“人长得这么精灵,其实满脑子糨糊,没用!”十岁的我噙着泪,咬着牙,静静了站着!四十分钟,漫长得像似一个世纪那么长,下课铃声响起,我背起书包逃也似的跑出校门,回到家里,我将自己关在小屋里,认认真真看书上的例题,看来看去,耳边却总是响起数学老师的那句话:人长得这么精灵,其实满脑子糨糊,没用!
所以,如果有人问,雨潇,你最恨的老师是谁?我一定会想起我五年级时的数学老师;同样,当有人问,雨潇,你最感激的老师是谁?我能够想起得还是我五年级时的数学老师。也是因为这样,三十三年后的今日,仍然在梦中梦到他,仍然是一脸的失望,仍旧是那样的口吻:人长得这么精灵,其实满脑子糨糊,没用!
昨天,就在我写下这个题目的前一天,母亲在电话中和我聊天时,突然间说:你数学老师死了……
我沉默不语,老半天才问了一句:他不是一向很好么?怎么就去了……
哎!母亲长叹一声!
挂掉电话后,我独自发了一回呆。
窗外,白色的天,阴阴地;一种叫不上名字的巴掌大的树叶,黄翠透明,就在玻璃窗外。对街一排旧红砖的巷堂房子,虽然是阴天,仍然挨挨挤挤晾满了一阳台的衣裳。一只野猫从屋顶上走过,只看见它黑色的背,连着尾巴像一条蛇,徐徐波动着。不一会,它又出现在阳台外面,沿着栏杆慢慢走过来,不朝左看,也不朝右看;它归它慢慢走过去了。
而,在不远的站台上,一位四十多岁的母亲正在送十五六岁的的儿子上车,母亲满脸慈爱地盯着儿子,儿子手插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就这样,就是这样,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逝者如斯。
雨潇
2008-01-02
本文已被编辑[王先林]于2008-1-3 11:15:1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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