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夏天，娅娅、小颖、我，我们仨同学从成都新南门出发，坐长途汽车去甘孜州泸定县海螺沟自助旅行，找寻梦中美丽而晶莹的海螺冰川。

一同在师范校读书的时候，家在泸定海螺沟磨西乡的同学大芳就告诉我们，海螺沟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冰川，美丽而带着神秘和恐怖，那一个个无底的冰洞不知吞噬过多少个生命。按照距离冰川的远近，景区分为一号营地、二号营地和三号营地，一号营地是距离冰川最近的营地，二号营地有温泉，可以住宿。海螺沟在泸定县石磨乡石磨镇境内，那是红军曾经走过的地方，在石磨镇，还有红军纪念馆。从成都去海螺沟，有两条路，一条是经过进甘孜最险峻的二朗山，还有一条是经过汉源、翻泥巴山到达泸定县境内。泥巴山虽然没有二郎山险峻，却也是终年云雾缭绕，能见度低，也是一条并不太安全的山道。

神秘而恐怖的冰川，惊险的旅途都刺激着年轻的神经，同时，还带着对同学的想念，师范学校的同学一行四人踏上了甘孜之旅。

走之前，打电话，同学告诉我们，二郎山只出不进，进甘孜州不能走二郎山，只能绕道汉源。九十年代初，并不风行网络，年轻的我们，没有研究过路线，没有看过地图，没有计算过时间，就那样，背着简单的行囊，从新南门车站出发了。

车过雅安，就一直行驶在峡谷中。往往一边是山崖，另一边就是山涧和溪流傍依着青山。山腰上往往白雾作玉带缠绵。与平原不一样的景致令我们初尝旅途的新鲜和刺激。但当夜暮逐渐来临，穿越在黑暗的峡谷中，我们感到了恐惧。那个时候，长途车上抢人发生血案的事情时不时的发生，平时经常听到这样的新闻。我们在破旧的长途车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每一个乘客，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长途车终于到站了。我们再次傻眼了，而且不安的情绪进一步加重。车子到站是凌晨三点过，车站象贫民窟，横七竖八地躺着等车的人，他们都是席地而卧，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象是要饭的乞丐。而车站旁卖小吃的大婶告诉我们，他们都是等车的人。这里面，都是些好人吗？我们三个女孩子都感觉到了害怕，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来挑衅，谁来保护我们啊。我们战战兢兢地找了个地方蹲下来吃早点。有人对着我们吹口哨，我们不敢四处张望，不敢打量是谁，但愿不是坏人，只是逗逗我们。我们没有睡，但也象地上睡着的那些人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就会招惹上谁。

车站的售票处还亮着灯，这也真是与成都不一样的地方，哪有三更半夜卖车票的。售票员告诉我们，这里到哪儿去走长途都要大半天，所以一般五点过就发车，也因此有这么多的人在车站睡觉了。我们告诉售票员我们买翻泥巴山去泸定的票，售票员说，已经卖完了。我们再次傻眼了，那怎么办呀？售票员说，再不在汉源住上一天，要不就搭那种私营车，跟着中巴车一起走的。

五点，两辆中巴车到站，买了车票的人挤上了中巴车。我们眼巴巴地望着别人上了车，这时候来了两辆微型货车，司机冲着我们嚷：“翻泥巴山到泸定的上车！”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有的上了中巴，有的上了货车。上不上？我们面面相觑。上吧，我说。我心里真的不想再呆在这个陌生而脏乱的破车站。翻过泥巴山，到泸定，找到同学就好了，快点结束流浪的恐惧。微型货车里有个老农带着一头小猪仔，我们就那样和小猪仔呆在一起，在微型货车车厢里一路颠簸着爬越泥巴山。泥巴山不是很高，但雾确实很紧，山路两旁也往往是深涧，车子每强烈地颠簸一下，我就收缩紧心脏，生怕它颠下去。既来之，则安之，已经这样，就把命交给上天算了。慢慢放松了心境，和老农简单的聊一两句，无非是每过一会儿就问他，还有多远。他每次给我们的答案都是：“还远着咧！”老农的话那时候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多么盼望我问他的时候，他能说上一句：“快啦，不远啦！”可是，一直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

到了一个陡坡，车子费劲地挣扎着。开车的师傅嚷嚷着：“大家下车，下车，车子爬不上去了，先下来，开上去再上车。”我们三个女孩子伸舌头做鬼脸，嘟着嘴无奈地从车上下来，自己朝坡上走。上了坡，看到中巴车抛了锚，两辆中巴车的司机都钻在车下忙乎着。

“这里的路况太差了，又都是些破车，真是要命！”我终于明白四辆车为什么要一起行动了，一出状况可以互相帮助。虽然在凌晨瑟瑟的寒风里，但因为强烈地感受到了山区里淳朴的人们之间互相团结帮助的力量而倍感这个世界的真挚和温暖。

天慢慢亮了，雾也慢慢淡了许多。只在山腰处还停留缠绕着那一条玉带。薄雾中的青山绿水美得那样空灵，我出神地想，是不是仙女就衣袂飘飘地站在云端，山间缠绕的正是她腕间垂下的腰带。景中生情，浮想翩翩，不经意间，老农嘟哝了一句：“你们是到磨西去吗？就在这个三岔口下车了，不用到泸定县城，不然要倒回来回到这个三岔口，你们就在这里拦过路车吧。”

“噢，要到了，要见到大芳罗！”几个人拖着已经弄得脏兮兮的背包从货车车厢里爬下来。心里阳光灿烂，三岔口背着兜卖水果的小贩特多，笑兮兮地在路边买了甘孜特有的又大又红的李子来吃，悠闲地在路旁等车，真的觉得苦尽甘来。

车来了，还有座，四个人坐在车上有说有笑，猜测着大芳同学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住在成都市区的小颖在成都逛街时看到过大芳，因为大芳每年放假都会去成都狂购物。小颖说，现在的大芳可洋盘了。大家对读书时很土气，据小颖说现在很洋盘的大芳同学充满了好奇的期待。

车子到了磨西镇，我们在镇上吃了饭，然后出发去找大芳的哥哥。大芳告诉过我们，他哥哥在海螺沟景区门口为游客牵马。那时候，马是进出海螺沟的唯一工具。很顺利地在租马的地方找到了刘哥哥。他个子中等，偏瘦，人长得也比较黑。他说，刘妈妈也在镇上赶集，叫上她一起回家。大芳就在家里，她说过我们要来，但不知道是哪天，幸好这两天还在家里，没在泸定县城里的学校里。我们欢呼雀跃，终于要见到大芳了，终于找到落脚点了。一路颠簸，又惊又怕，总算要安全到达了。

刘妈妈指着对面山上大半山腰上的房子告诉我们，那就是大芳家，走路要走两个小时。我们说，不会吧，看着挺近啊。刘妈妈笑着说，走一走你们就知道了，山路是看着近，走着远。她让刘哥哥牵着马轮流驮着我们爬山，她先走，回家通知大芳。

刘妈妈先走了。我们四个都自告奋勇要走路，刘哥哥就牵着马走前面为我们带路。刚开始四个人都满带劲的，慢慢地，全掉队了，刘哥哥走走停停，等着我们。娅娅体力明显不行了，我说“娅娅，你上马吧。”娅娅在刘哥哥帮助下终于爬上了马背，可是，马刚一走动，她就尖叫了起来：“好吓人啊，我要下来，我要下来！”刘哥不让她下来，鼓励她：“习惯习惯，一会儿就不怕了，我走在旁边保护你。”刚开始娅娅时不时地总要叫上两声，也许是慢慢掌握好了马儿颠簸的节奏，身体跟着动，慢慢地没有听到娅娅的尖叫了。呆会儿，我也走累了，便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休息，我说：“娅娅，你下来吧，让我坐会儿，我走不动了。”娅娅下了马，我坐上马，马儿一走动。我也尖叫起来。才明白，本来就在高山上，在马上，就更高高在上，山路是斜坡，不动还好，马儿一走动，整个人斜的厉害，往后仰着象是要摔下来，怪不得娅娅要叫，我怕高，比娅娅叫得更厉害。刘哥说：“抓紧缰绳，没事的。”我很紧张地抓着缰绳生怕摔下来，慢慢地，也没那么怕了。

还在心有余悸中，听到了大芳的声音：“玲儿，下来，到啦！”我还没从马上爬下来，娅娅和大芳已经抱在了一起。大芳兴奋地不知怎样才好，一个劲儿地说：“你们一个都没变，一个都没变！”我们都大笑：“你变啦，你变洋气啦！”真的，当年那个从甘孜州大山里出来的大芳现在打扮时尚，身材也比学校好了许多。读书时看不到腰杆的大芳现在身材匀称，上身穿着无袖紧身衣，下身穿的是及膝裙，扎马尾辫，人也精神许多。93年，在闭塞的泸定县城，大芳绝对算是时尚的领军人物了。

山上的房子都是木制结构，大芳家也不例外，自己修的，两层木楼，有一间阁楼上全放的是腊肉和风吹肉。大芳说，这都是自家喂的猪宰杀的。大芳说，山上的农家经济算是自给自足，吹的肉是自家喂的猪，吃的菜是地里的，有什么吃什么，菜少的时候就拿苕粉当菜，苕粉也是拿自家的红薯去粉丝厂换的。

木楼四周用大石头圈起来围成了自家的院坝，下午，我们四个同学就一直坐在大石头上聊天。大家嘻嘻哈哈跟大芳开玩笑，是不是泸定县里追她的人特多。大芳不好意思了：“哪儿有啊。”“没有？没有啊？老不老实交待？”整个下午，我们就坐在一起打打闹闹。夜幕降临，浓雾很快从山顶弥漫下来，迅速笼罩住我们。眨眼之间，坐在对面的人就已经看不清了。

第二天，大芳叫我们一起摘花椒、掰包谷。我高兴得不得了，觉得应该是好好玩的事情。山上的花椒树长得真好，高矮跟灌木差不多，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的青花椒，老远就闻到麻香味。我跑在最前面，走近了才发现树上有很多刺，很多花椒串不好摘，这才知道，摘花椒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农活，农民把树上的花椒摘完往往手臂上要划上好多道血痕。我只图好玩，在碰不到刺的地方摘了几串就不干了。大芳又带我们掰包谷，原来包谷地里也同样扎人。我们在田边摘了些包谷够吃就算了，打道回府。

联系好马匹，第三天，我们向海螺沟里出发。大芳没去，娅娅、我、小颖，三个人租了三匹马往景区出发。马夫就是刘哥哥和他两个一块在景区牵马的朋友。三个人都有了些骑马的经验，再加上路不陡，所以骑在马上还算放松。一会儿，马儿饿了，跑到路边吃青草，马儿埋着头，马脖子下就是万丈深渊，我们在马背上尖叫，三个马夫笑着把马儿赶到路中间去。一会儿，两匹马又开始打起架来，我们慌张地向马夫们求救：“赶快把它们拉开，快点把他们拉开呀！”

几个人越骑胆子越大，小颖开始遛马，用缰绳拍马屁股让马儿小跑起来。我不甘示弱，也去拍马屁股，等马儿跑起来，又觉得害怕，开始尖叫，勒住缰绳不准马儿再跑。

人骑在马上，马在原始丛林中穿梭。头上是乱七八糟的藤蔓，身旁是叮叮咚咚的泉水声和淙淙的溪流声。如此地亲近自然、回归原始丛林，我们在马背上纵情欢笑，吹口哨、唱歌，心无旁骛地乐着，那一次旅行代表的是我最美的纯情年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