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房子是诗意的，临山临水，有草有树，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与农田，那种自然的空旷与寂静，跟风声林涛声呼应，在蓝天下显得安祥，干净而不混乱。房子虽然不值钱，但是安身立命少不得，即使是破墙，也是遮风挡雨之所依啊。也即使屋破，却也从容，月光进来，日光进来，苦涩生辉，即使雨点进来，也会带来意思，让居者思危。乡间的瓦盖泥墙，在岁月里，是很容易破败的，而坚强的是人，他们年年岁岁坚持，才有了烟火，温暖那一方天空和土地。

乡下的房子不值钱，乡下的人安于现状，喜欢把生活过得糊涂，而享受其中的快乐。他们的一生中，愿望不多，孩子健康，长大了能盖个房子，盖不起来也不打紧，可以整合整个家族的力量来盖房子。房子盖好，孩子就算长大，可以独立门户了。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选择离开。乡村在道义上是保守的，但在观念上比较开放，你能接受，就留下来，不能接受，可以离开。那千山万径，是留给有本事和有志气的人去闯的。

年轻的人都希望能出去，他们厌倦了祖辈的生活方式，他们需要新的元素来改变生活，他们需要刺激和突破。他们挑战生活的方式，挑战自己，而离开了故居故土，离开田园和亲人，去做一次尝试。民工潮是一种解放，解开了土地对思想的束缚，让有力气有渴望的不屈不挠的人们，多了选择。血肉之躯离开了，思念留下了。墙上记载着出发的日子，房子成为见证。

城市的房子是一个一个摞起来的火柴合子，密集，空间低矮，即使这样，却还挑剔，不是一般人住得上的。我们来的人，都住在工地上，或者集体宿舍里，感受集体的温暖，还能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与宽容，即使空气的味道不好，即使油烟味经年在床头飘荡，还有身上的汗味衣服的霉味，让人吃不下饭，但是，这都没关系，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的接近过城市，如此的享受过生活的便利，如此的满怀希望。

新的生活理想在头脑里逐步生长，并靠近成熟。我们经过漫长的工棚岁月的熏陶，我们渴望留下来，像原住民一样，朝九晚五，过上四季模糊的生活。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功，足以震撼一起出来打天下的兄弟。它就在指尖旁边，唾手可得。广州也不拒绝外来人，只要能捱得住，就可以留下，成为广州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也比离开那个现在看起来闭塞的家乡要强。

城市的房子很不廉价，十年积蓄，只能交一个首期。中介的说供不起还可以转手，你却下定决心，只要身体健康，夜以继日也要把房贷还上。城市的房子，鳞次栉比，高大壮观，自成天地。在斗室里，我仍然兴奋，这是一个新的家，可以看到天空，可以享受到夕阳，脖子伸长一点，还可以看到一点中心花园。中介当时说是望花园的，望，当然得伸长脖子。心中虽然有点愤怒，但价钱实惠，在以钱为生活中心的城市，还有什么比钱更有说服力呢？

与利对应的是义。乡下的人，重义轻利，而城里人，却个个像生意人，把生活当作了一种经营，无利而不往。住了两年了，左边的邻居是江西的，右边的邻居是非洲的，见面也笑，却从不进入彼此的屋，彼此的房子像个堡垒，只用来守卫，不欢迎朋友。难道书里的城堡，在现实中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在防备什么？我只希望生活能顺利继续，工作稳定，物价稳定，和和安安的，脸上有笑容，可以和邻居沟通，有酒有菜，大家小酌一杯，温暖一下孤独啊。我们都是善良的人，没有不良企图啊。

愿望没有实现，却经历了银行的四次加息，猪肉价格猛涨，油价猛涨，粮价猛涨，凡是我们这般小民用得上的，就一个字：涨。我们工资没加，工作机会也是岌岌可危，为了维持生活状态，我们什么也不说，把能省的，都省了。远在乡下的老人也感受到了物价上涨，不让我们按月寄生活费了。他们以为可以帮我们省一点，可是，银行的利息怎么省？第四次刚过，第五次又来。我们像一颗细沙被生活蹂躏，没人看得见我们的辛苦。

又想起了老家的房子，也庆幸老家还有房子，实在熬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去，现在又不刀耕火种，还免农业税，只要肯干，三顿肯定不成问题。可是，要折回去吗？在这阔大的城市，有了房子，有了栖身之所，精神却迷失，更孤独，像一个没人管的孩子，除了自己告诫自己做个好人之外，就是冷冷的面对这里的繁华。我是繁华的一部分，我是一个并没有被乡村遗弃的孩子，只是在底下，没人发现得了我们具有的天真和质朴。

某一日，读到寒山问拾得：“今有人侮我，冷笑笑我，藐视目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谲欺我，则奈何？”拾得回答：“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之，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读完，想，谁在考验我们？生活？自己？某些利益部门？还是时间？没有答案，我得捱着，直到生命圆满。

房子是一个壳，生活是一个壳，我们扛着，今生今世，不得放下。乡下的房子，成为一种寄托，城里的房子，却是生存的依托，我们在用血肉、思想与它相连，最后，或者是两不相欠，我们一生，做成一个过客。

本文已被编辑[曲子和子]于2008-1-2 15:45:5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