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天空

原以为秦岭以南就是江南了，江南就没有冬天了，总是暖暖的，开着花。但翻过秦岭的秦巴山区依然冷，天寒，地冻，还纷纷扬扬落雪了，给山戴上了白帽子，也封堵了路。一个人呆在房子，两条长凳支撑起一张板为床，雪天雪地，又念想起了亲人，父母，还有一只狗一群羊在家，妹妹，已经在真正的江南打了四年工。

拿起手机，雪越来越乱。父亲接电话的速度总是很快，像等了几天几夜，说：

“我和你妈都能急死，十几天了不见你俩打电话回来，你妈坐到电视机前胡乱念叨。昨晚又梦见女子（家里人都这样喊妹妹）跟人跑了，哭喊着想回来，可没有一分钱路费。女子老实，没脑子，你给说一声，千万不敢跟远处的娃娃好上。”

挂了电话我就给妹妹发了条短信，生怕有啥关心不到。我说：“天气预报说那边有雨，加件衣服，注意身体，吃好喝好，不要老舍不得花钱，工作累，但心情一定要调整好，天天快乐。”

妹妹回的短信只有一个字——“嗯”，像一块冰雹砸在我头上。我不知道妹妹在忙什么，或者，真的无话可说。我多么希望妹妹能多说几句，即使心情不好也说出来给哥听听吗！

妹妹以前不这样，发工资了，升职了，被人欺负了，总是说给我，委屈的时候就哭，网上视频看见我了也哭，我就听着看着妹妹哭，我帮不上忙，哭完了笑一笑还得坚强。

我实在不放心妹妹，又拿起电话拨，拨了三次才接通。我问：

“女子，你咋了？”

“好着呢。”

“啥都好？”

妹妹“嗯”了一声。

我说：“工作也好，身体也好，心情也好？”

妹妹说：“嗯。”

我期待妹妹能更多更具体给我说说最近的生活，有没有逛超市？有没有游玩照相？把我给介绍的《红字》看到哪了？但没有，电话里两个人都短暂的沉默了。我又说：“爸和妈都想你了。”妹妹说：“嗯。”我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一连串的“嗯”，要说刚才的短信是一颗冰雹的话，那这段对话就是一串冰雹，结结实实砸在我头上。我说：“女子，那到底咋了？哥打电话关心一下你，你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你嗯来嗯去哥心里难受啊，哥总觉得对不起你，我上四年大学你打了四年工，你挣来的钱全供我上学了，哥欠你的，但哥现在还不起，打电话能跟你多说两句话哥心里也高兴，可你……”我还没有说完，妹妹说了一声：“我要休息。”

“啪”，电话挂了。

这一天我都在看雪，落在山顶，落在煤块上，落在行人的头上，也落在我心里，扫也扫不清，一层又一层，厚厚地，堆起个雪人，是妹妹。

晚上，我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给父母说这边下雪了。母亲说家里也下雪了，叮嘱我多加件衣服。很快又说起了妹妹。妹妹打电话回去，母亲又是那一套。千万不敢在外面谈男朋友，是骗子你也不知道，把你骗到没人烟的地方以后有罪受呢。家里托人给你介绍了个，就在附近，小伙子搞装修，要不你俩通个电话。妹妹没听完就挂了。

“啪”一声，和挂我的电话一样。

一家人都操心熬煎妹妹的婚姻，他们身边总有说不完的这样的例子。

母亲说：“你xx叔的女子出去打工了，没有几个月，让人把肚子搞大了，出去一个人，回来两个人。一辈子，毁了，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也难。”

姑姑说：“我村叫xxx的女子，回来引了个男的，跟他爸年龄差不多，家里人不同意，女子还跟人跑了，一跑几年没音信。前一段时间偷跑回来了。男人把她骗到山里，不给她钱，想出出不来，还打她，身上到处是伤疤，想哭都没眼泪了。”

外婆说：“邻居的女子谈个对象在江西，一家人管不住自己的女子，结婚的那天一家人哭哭啼啼，她妈说：‘女啊，你这一辈子再想见妈难啊，妈想见你也难啊，妈病了，老了不能走了，你还来伺候妈不，想给妈熬药端尿盆也没机会了，赶你回来妈就咽气了。’”

电话里家里人总是把这些典型事例说给妹妹听，说完这些悲剧性的例子就提说起最近托人给妹妹介绍了个好的。这样的话连我也听烦了，更不要说妹妹了。说的紧了，妹妹就说已经在外面谈了对象，山东的，家也在农村。妹妹的一句话像炸弹扔在了家里，也仍在了父母的心口。父母坚决不同意。

一个阳关灿烂的中午妹妹打电话给我，说：“哥，前几天的事，对不起，我连续上了两个月的夜班，白天又睡不好，太累了，你问我天气好不，我两个月都没有抬头看天，没看见太阳了，你问我心情好不，我也知道，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快乐还是悲伤。”

我说：“哥理解你，你太累了，回来歇歇吧，咱不挣那些钱了。还有，妈在电话里说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都是为你好。”

妹妹“哇”地哭了。说：“家里人不愿意，我就给男朋友说了，可他，老关心我，下班了等我一块吃饭，我上夜班回来他把水打好在宿舍楼下等我，我有个病，给我买药陪我看医生。哥，你知道上夜班回来有热水洗脸的感觉吗？我不让他来，可他不听，说就算咱俩不成，你一个女孩出门在外，有个人照顾家里人也放心。哥，我真的好为难。”

我不知道说啥好，最后只说了一句“不上夜班了，碰见阳关灿烂的日子，一定出去多看看太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