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一粥恒念物力维艰，半丝半缕当思来之不易。这是古人谆谆告诫我们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以及将来，这样的道理都让我们受益匪浅。要学会感恩，懂得珍惜，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譬如稻谷，从耕耘播种到收割进仓，已然让农人付出了辛勤的汗水，尔后还需经过不可缺少的碾米流程，方能获得珠圆玉润的大米，也才有了香喷喷的白米饭。

说起碾米，我亲历过，是在我的未成年时期。现在想起，那段苦涩的岁月因为碾米而有了一份纯真的快乐，也让我的少年时代增添了无穷的趣味。

我的老家在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庄子上，是在地图上都很难见到的苏北平原上的小村落，这里没有工业污染，也没有商业世侩，更没有炫目的霓虹，正是这样单纯而贫瘠的地方孕育了我，纯朴而豁达的民风熏陶了我。那时庄上除了拥有一所小学和一个医务室以及供销社的代销店，就是庄子南头东西向的小河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碾米加工厂，家家户户就在这里碾米、磨面、磨米粉。

碾米厂建在一个青砖青瓦空心墙的平房里，共三间。西边是碾米车间，面积最大，置放两台碾米机和一台磨粉机；中间是机房，也是碾米厂的核心，有一台看起来功率比较大的老式柴油发动机，靠一根结实宽阔的合成带直接连动其余的碾米机等，而非电气化制动；东边是只有一个水池的简易浴室，因为那台老式柴油机需要冷水回旋，就通了一根铁管到河里吸水，经过柴油机加热后附带产生热水，为了不止于浪费就放入浴池，供乡人有偿洗澡。通常是每天下午开机，只有临近春节时才全天开放。吃过午饭，附近的人们便肩挑笆斗竹箩或二人抬着盛满稻子的蛇皮口袋、远一点以及邻村的居民则撑着装粮的小水泥船陆续来到碾米厂，等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后，开始一家一户的分别过磅、称重、付加工费，粗黑的土机械师黄二就甩起摇把发动机器，早已磨得发亮的皮带优雅地转动起来，碾米的碾米，磨粉的磨粉。每台碾米机都有一个人司职，他们壮硕得很，身穿劳动布料的工作服，戴一顶长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两只或清澈或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把稻谷倒入厂里专门循环利用的小笆斗，然后工人和客户合力挽起小笆斗往上一提倒入碾米机上方的漏斗里，下方有两个出口，前面出米，后面出糠，这样几经反复，去粗取精，最终产出白花花的大米，灰尘飞扬的隆隆车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米香。

碾米结束，就在隔壁的澡堂洗一把，这澡堂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专供男性使用，狭小的空间一分为二，里面是水泥砌的浴池，外面依墙一周是砖头砌成的台子，用来堆放脱下来的衣服，没有衣柜和拖鞋，室图四壁，如有贵重物品交专人保管（其实哪有什么贵重物品？）。台子下面是一溜的草帘子铺开通向浴池，冬天里，老老少少裸着身子或肥或瘦的男人们就打着寒噤赤脚从这稻草帘子走向洗涤尘埃的水上乐园。水至清则无鱼，而浴池的水是正宗的浑浊，最易浑水摸鱼，可是鱼在哪？我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我非鱼，焉知鱼之乐……

虽然碾米是很脏的差事，满身尽带灰和尘，但在碾米厂我能见到一些平素不常见到的人，都是些本色的人，也能听到一些平时不常听到的话，都是些老实的话。来此碾米，或多或少地表明了各家各户的自给自足程度，这不能不算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于我而言，从油亮飘香的粒粒稻米上感受到了农人的勤劳而带来的幸福和快乐，当我把稚嫩的双手插入刚碾过的米里时，那种特有的温度霎时传遍我的全身，充满了成就感。

每户人家一年之中总要碾几次米的，后来不知咋的，庄上的碾米厂悄无声息地停业了，但米还得碾，我们只好到邻村去，撑起小水泥船，有时和别人家结伴而行，有时我和二弟单独去。

家乡不算美也不富裕，但狗不嫌家贫，虽然我不是狗而是人，但人更爱自已的家，爱家乡的一切物事，所以，我非常乐意去碾米。河汊纵横，水清见底，十五六岁的我撑起小船在小河里荡悠悠。河面静极了，只有我的竹篙一竿子到底，划破这宁静的时空，偶有小鱼儿跳出水面露一回笑脸，似在对我额首致意，河岸绿草萋萋，蒹葭苍苍，船上昆仲二人，在水一方。那时我不懂诗（现在也不懂），也不会唱（现在也不会），否则定然放声吟唱的，这样的场面最容易滋生诗情画意了，不过，愤怒出诗人，我一向不是愤青，所以不会作诗，加之没有熟读唐诗三百首，自然不会作诗不会吟。没有诗，但我心中有画，人在画中游，小船自在流，有道是兄弟二人出门来，撑船碾米乐开怀！我虽然笨手笨脚，无过硬的驾驭能力，但两岸鸟声鸣不住，轻舟已过万重浪，歪歪扭扭，晃晃悠悠，把船撑到碾米厂……

记不清碾过多少次米，但我记得住每一次碾米获得的快乐，那样的快乐是纯粹的，如田野上吹来的清风，爽心悦面，没有一丝杂质，就象洁白如玉哺育我们一生的米。后工业时代，有美宅无良田，还有多少人碾米呢？“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观念正飞入寻常百姓家，碾米的也不再多数，碾米之事更不会成为光怪陆离年代的乐趣。也许，衣冠楚楚、锦衣玉食的人是不屑于碾米的，但千万不要忘记，没有米，哪有你？无碾不成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带上我的兄弟，耕耘，播种，收割，撑船，碾米，洗澡……做一个快乐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