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一间鞋厂做管理时，曾见到过同在一间厂打工的两姐妹----姐姐叫美娥，妹妹叫秋娥。　

美娥和秋娥来自湖南的一个偏僻山区，她们都有着山区人的特点----水灵的皮肤，宏亮的嗓门，麻利的手脚，吃苦的精神。尤其是美娥，全个鞋面组，就数她做得最快最好，每个月底发工资，她总是比别人多出好几百块，惹得跟她一起做事的姑娘妇女们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美娥和秋娥的山里口音经常是全厂人打趣和模仿的版本，每天早上起床后，总是美娥的一声拉得长长的“上班哩---”，将还赖在床上的，或是还慢吞吞地吃着早餐的人带动着走到车间。上班时，大家都是一边做事一边谈天说地，美娥清脆的笑声总是充满了整个车间，以致于做底工的那些男人们都不时地会对她看上几眼。　

可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没听到美娥的笑声了。刚开始，谁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车间闷闷的，好象少了点什么，直到第二天，大家才觉出是少了美娥的笑声。早上上班时，一个迟到的底工走到美娥面前开玩笑说：“美娥，你咋不叫上班哩呢，我天天都是听你叫才起床的，你看你没叫我就迟到了。”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哄然大笑，都将眼光集中在美娥身上，才发现，美娥的眼肿肿的，显然是哭过了！

美娥不搭腔，同组的一个姐妹就走过去问她怎么啦，不问还好，一问，美娥的眼泪就跟着眼角流下来了，那姐妹急了，情急之下，禁然用平时跟美娥学的湖南腔拖长了音问道：“你做么子了咯，真急死人哩！”美娥还是不出声。大家又将眼光集中在秋娥身上，秋娥看看美娥，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姐生的这是么子命，怎么就嫁了个那样的老公，真是气死人哩！”众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美娥的老公前两天偷偷地将美娥发的工资拿去赌钱输了个精光，美娥找到他，还刚开口骂了两句，就被老公劈头盖脸一顿好打！最要命的是，他们的儿子还发着高烧住在医院里！　

几天后，美娥的儿子病好了，大家又看到了美娥的笑容了。一天傍晚，美娥的老公来到厂里找美娥，大家都看着那个让美娥伤心的有些干瘦的男人，心里不免有些为美娥不值----美娥能干漂亮，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爱赌钱还臭脾气的男人呢？男人脸上挂着讪讪的笑走到美娥面前，轻声地不知和美娥说着什么，就在大家都没注意到时，忽然就听到美娥一声尖叫，大家扭转头就看到美娥的老公扯着美娥的头发一阵猛打！秋娥一个箭步冲上去，呼一声一捶擂在她姐夫背上。同事们都被突如其来的事吓呆了，待反应过来时，见美娥老公已经拖着美娥朝厂门口走去，秋娥一边叫着，一边紧随其后，直到闻声赶出来的老板一声大喝，美娥老公才松开了抓住美娥头发的手。　

大家同情地看着满脸铁青的美娥，却又无计可施，夫妻打闹是家常事，旁人又能干预多少？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美娥还是每天照常上班，只是笑容越来越少了，大家断断续续地从秋娥口中得知，原来那天，她老公又来找美娥拿钱去赌博，美娥不给，她老公就甚至连儿子也不管了。　

秋娥说，本来美娥结婚的前几年，老公对她还是挺好的，生了个女儿后，老公非要美娥再生个儿子，美娥考虑到家境不是很好，一直不想再生，老公就开始对她另眼相待，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无奈，美娥东躲西藏生了个儿子，可老公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美娥累死累活赚的钱无疑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她感到了生活的无望。　

儿子的成长给美娥又带来了生活的乐趣，老公虽然不争气，可儿子长得机灵乖巧惹人喜爱，这给了美娥莫大的安慰。美娥每天上班时都将儿子带到厂里来，看着儿子乖乖地坐在她的位置旁看着她做事，美娥就有几分辛酸，同事们总是带一些小零食给美娥的儿子，老板同情她的遭遇，也帮她挪了一个小房间给她和她儿子住。　

有一个星期六不加班，美娥的儿子说想爸爸了，美娥就带着儿子回去看他爸爸。很意外地，那天，她老公没有出去赌钱，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书，嘴里叽叽咕咕念念有词，见老婆孩子回来了也没理，美娥既失望又伤心，默默地将零乱的房间收拾整齐，也不主动和老公搭话。可收拾好房间后，美娥感觉老公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书，嘴里念念有词呢？美娥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几步跨过去扯下老公手中的书，看到老公目光痴呆，口水从嘴角一直流到了脖子里。美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急忙叫来老乡帮忙七手八脚把她老公送到医院，一检查，原来，她老公患有遗传性间歇性精神病！

原来，老公的脾气暴躁是有根由的，可是，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老公家族有这样的遗传病史！美娥看着儿子，她很难想象，儿子长大后也会象他爸爸一样，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表现出那样的症状！美娥感到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心灵支柱倒塌了，如果说老公的坏脾气自己还可以忍受的话，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儿子的血液里也许也流着和他父亲相同的带着遗传病的血！　

美娥完全沉默了，沉默得让人心疼。但美娥做事更麻利了，谁都看得出她在拼命地挣钱，在短短的时间里，美娥的头发白了很多，眼珠也变得有些浑浊，姐妹们都心照不宣地把好做的事或单价高的鞋面让给她做。而美娥的儿子，在厂里，大家都象是把他当自己家人一样照顾着。　

其间，有人劝过美娥离开她老公，每当这种时候，美娥总是不说话，被旁人劝得急了，她只会幽幽地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但美娥坚定地说，她一定要多赚钱，如果儿子真的也遗传了他父亲的病，她一定要带儿子去做彻底的检查和治疗，她不想再让儿子与他父亲一样过浑浑噩噩的人生，她也不想再有一个女人碰上她有病的儿子，与她一样背负悲惨的命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