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就说要去山上采山菊，因杂事缠身不能成行，午后头发干了便去寻找飘于梦里的香气。

今天不像是初冬的日子，像阳春三月，没有风，太阳暖融融的，虽然是冬天了，却没有冬天的寒冷，穿着夹衣还觉得热。天蓝如美玉，如棉的云在美玉上滑过，云的白玉的蓝相互衬托，穷尽所有的形容词也难形容尽那美那净那柔。街边桥头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温州商城边的步行道和房顶公园原是公众的休息乘凉之处，现在成了打牌喝茶的休闲场所），车过飞尘中老人们唉声叹气。什么时候能给老人们建一个可以乘凉晒太阳的场所？现在不是讲以人为本构建和谐社会吗？年轻人能爬上塔子山晒太阳乘凉，体衰力竭的老人便只能坐在街边桥头，坐在手绢报纸上享受阳光和风的同时忍受着噪声飞尘的折磨。

在新桥头公交车停靠点等了半个小时，便坐上挤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公交车去远离尘嚣的山林寻找故乡的味道——山菊的芳香。听着人们谈论着今年天旱稻子比往年少收了许多，玉米颗粒小，烤烟没有卖不上价；往年价贱猪鸡养的多，今年价高养的少，真是没算上一次。不一会儿便到了春天看菜花的地方，下了车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开在梦里的山菊。这里怎么没有山菊？在故乡到处都是呵，是干旱枯死了吗？还是被牛吃了？可是在记忆中牛是不吃山菊的呀（那是它们知道她是为村庄增美添秀的），为什么没有呢？找了一面山坡，又找了一面山坡还是没有，不甘心空手而返便向山上爬去，刚爬上山坡，油菜地边的一簇金黄把心神儿摇晃了下。呵！山菊！开在梦里笑在梦里的山菊。

从小便喜欢山菊。每年秋末冬初，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山菊在欢笑歌唱。清晨醒来，眼睛没睁开便闻见虽苦涩却不失香馨的味道。放学后总要采一大束山菊回家，找只瓶子插在里面放在吃饭的小桌子上，饭香花香亲情醉人肝肠。知道自己生于九月后，山菊不仅开在秋天的原野，更开在春天夏天冬天的梦里。

“它是我的生命之花！”十三岁那年的初冬捧着山菊对伙伴说。

生于山菊飘香的时候，对山菊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素。总是把她视为朋友，常躺在身边看蓝天白云；常抱在怀里睡觉，梦中都是金灿灿的山菊在欢笑歌唱；常采了晒干盛夏秋伏泡开水喝，清热祛火；也常采了晒干缝在枕头里，让丝丝缕缕的馨香陪着送走一个个漫漫长夜；更多的是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在山坡阡陌歌唱奔跑。“比皇冠还漂亮！”总是这么对伙伴说。

伙伴便笑，“傻瓜一个！”

“你才是傻瓜呢，世上有比山菊更美的皇冠吗！”也总是这么对伙伴说。

每年山菊展颜的时候，贫寒的家就变得美丽香馨。饭桌上是山菊，枕头上是山菊，窗台上是山菊，门楣上是山菊，灶台上是山菊，柱子上是山菊，甚至连猪圈牛棚上也有山菊。母亲说，“你真是闲得没事干，弄这么多的黄菊花，熏得人晕乎乎昏沉沉的，快扔了。”

“不！可香着哩，做梦都闻见香气呢。”

母亲就笑骂，“爱花变花去！”

“嗯！我来生再世一定变花——变山菊花！”总是这么对笑骂的母亲说。

扑上前扔下外套凑上去，思念了一年的香气便直往鼻子里钻，五脏六腑高兴得大声欢呼，四肢百骸也爆发出震耳的笑声。比百合还香，比玫瑰还美！虽然她只有指头大，却是这么的香——能把人醉得像喝了窖藏百年的酒。虽然生在山野，没人为她施肥培土，却生长得如此蓬勃。不论是沃土还是瘠地，地埂上，岩石边，一丛丛，一簇簇，伴着杂树，陪着荒草，不张扬，不媚俗。寒露来了不低头，霜风来了不弯腰，举着高贵的头，满面傲气，送走半个冬天然后凋谢（不是向寒露霜风低头，而是孕育下一个怒放的秋天！）。

“你生于山菊怒放的时候，二十二年后，又重生于山菊飘香的时候。”93年初冬，抚着那条被医生割开又缝好的腿对镜子里的人说。

是的，重生，一个死去又活过来的生命，和山菊一样虽苦涩却不失香馨的生命！亦如山菊抗击着人生的霜风寒露的生命！人生就在这抗击中慢慢的一路前行，直至冬天睡进黄土垅中。从尘土中来还归于尘土中去。山菊今冬谢了来秋还会开，而人在冬天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与山菊比，人是多么的脆弱，山菊谢了又开，而人却不能再生！为了这不能再生的人生，奋斗吧进取吧求索吧奋发吧拼搏吧。人生苦短，时光如流，匆匆便是几十年，一生眨眼就完了，别让自己到了冬天才悔叹“不该呵不该，不该虚度此生。”

成群的蜜蜂忙着，两只细如绣花针的腿上沾满了花粉，它们真幸福能和山菊亲密地接触。能变成蜜蜂在山菊间穿梭，尽情亲吻拥抱她美丽的脸庞娇柔的腰肢多好啊。然而，变成蜜蜂是不可能的，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有巫婆，他们只在故事童话里，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

自进城后，每年秋末冬初都要隔三差五忍着病腿钻心的疼去山上采一大束山菊捧回家。立或坐在公交车上，人们一脸诧异地问：“采那个干啥？”

“不干啥，放在书案枕边陪着读书做梦。”总是这么回答。

“城里啥没有，稀罕黄菊花？”去年司机问在哪里下车，答在有山菊的地方。司机便问“你又去采黄菊花？”他的话音没落，立在身边的大嫂便一脸迷惑的问了那句话。

是啊，城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金灿灿的山菊。故乡有，漫山遍野都是，可是太远。叫母亲采了捎来，娇艳的她怎受得了几个小时的颠簸油烟飞尘的折磨。她是纯洁的，怎能让飞油烟去玷污她！

虽然那天在川医老教授扶着架在鼻尖上的眼镜说：“不要多走，更不能摔跤，你的股骨头像蛋壳，一碰就碎。”昨夜梦醒后还是对自己说：“明天一定要去采山菊，让故乡的味道在简陋的家里氤氲。”

是的，山菊是故乡的味道，不能回故乡便闻故乡的味道，让香馨的味道浸润这思乡的心。

闻一阵，看一阵，闻累看累了便采了一大束找了个草坪躺下，闻着山菊的馨香，看着蓝天白云，怀念早殁的姐夫大堂弟小堂妹；怀念在天堂的子扬；想念辛劳一生的母亲；想念已退休在家的三位恩师；想念广元那位坚强的大姐；想念忙碌的友人；想念出生三个月母亲便离世性情孤僻的女友；想念漂泊在外的兄长姐弟；想念在外打工求学的甥儿侄儿；想念在山菊的馨香里劳作的父老乡亲；想念那个把一枝半凋谢的山菊放在手里的小男孩；想念一起采山菊编花环的伙伴；想念那头戴着山菊花环性情温顺的老水牛；想念那间没有窗户盖着两只玻璃瓦的小屋；以及小屋北角的与大姐共睡的柏木床；想念插着山菊花的正房窗台；想念饭香阵阵烟熏火燎放着山菊的灶台；想念一家六口围坐而食瓶子插着山菊的小圆桌；想念插了一束山菊的猪圈牛棚；想念沉醉在山菊馨香里的村庄；更想念漂着山菊花瓣清粼粼歌声嘹亮的石头河；以及石头河里的鱼儿水母贝壳。怀念着想念着眼睛闭上了，进入了美丽醉人的梦。

梦里回到了故乡，到处是盛开着金灿灿的山菊，父老乡亲们在馨香里劳作，漂泊四海的童年伙伴都回来了，一起在山菊间笑啊唱啊跳啊跑啊，笑声歌声震得蓝天白云摇摇晃晃。清碧见底的石头河欢笑着，粼波上漂着山菊的花瓣，河水的碧山菊的黄相映成醉。母亲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没有了，两颊是那么的红润，像三月的桃花，鬓边插着一朵金灿灿的山菊。穿嫁衣的大姐走在那条蜿蜒的山路上，辫梢的红头绳在风中飘舞。祖母的病好了，又坐在青石板铺的院坝边的桉树下讲鬼故事，兄妹八个围成的圆像天上的满月。山虎没有死，那头不能生育的老黄牛也在，一个坐在麦地边眼圆睁耳直立头随着牛蹄转动，一个在坪里吃着绿色浅黄色深的草，坪边的岩石上有个女孩在抄字典，岩石边有丛山菊在摇曳。

“呜……”急救车的鸣声响起，抄字典的女孩，坐在麦地边的山虎，在坪里吃草的老黄牛和岩石边摇曳的山菊不见了。睁开眼，太阳不见了踪影，唯有绚丽的晚霞，山林田野沉醉在金色中。坐起来看着西天那片镀金的云回忆梦中的情景，夏天在公园紫藤架下梦回故乡醒来后说的话又夺口而出“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

含泪看着山坡上地埂边怒放飞香的山菊，挥手说了声再见便捧着山菊向山下走去，身后的山菊在风中颔首相送。

2007-11-22日21时49分于剑阁家中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7-12-31 16:16:4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