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上午，我和所有吴波的亲属及朋友们一样，全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大家怀着同样压抑的心情，竭尽所能地把吴波的后事处理妥当，让她安然地踏上西归的远路。走吧，吴波。放心地走吧！吴波，一路走好！

三天前的下班时分，爱人打来电话：“小波可能不行了。在市医院的三楼207室。我们去看看她吧。”

听到爱人沉郁的话语，我的心绪忽得一阵悲凄。难道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吗？一个漂亮而又活泼女人，一个年仅40多岁的鲜活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被病魔夺走了吗？

是的，关于吴波的病情，我们是早就预料到的。然而，当我撂下电话，仍然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眼前的现实。我久久地坐在椅子上呆愣着，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吴波是我大姨姐的大女儿，是和我感情最亲近的亲外甥女。刚刚45岁的好年龄，正是精力充沛、干一番事业的好年华，却不幸被病魔缠身。从五年前的慢性肾炎开始，一步步地恶变成尿毒症。直到今天，她终于挺不住了，终于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晚上5点半，我和爱人走进了吴波的病房。躺在床上的吴波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浮肿，肤色枯黄，黑褐的斑痣满身满脸。一条鲜活的生命，已被折磨成几近枯槁的腐朽。微微的呼吸，已然细若游丝；嗑动的嘴巴，早已欲言无声。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床头那高挂的输液瓶，还在一点点地匀速滴落着药液，维系着她那残烛将尽的生命。大姨姐已是欲哭无泪了，坐在离吴波最近的床头，用母亲独有的目光，无奈地注视着行将离她而去的骨肉；吴波的小妹和吴波唯一的爱女张楠，默默地为姐姐和母亲服侍在病床前；其他亲朋好友或站或坐地挤满了病房，同样是静默无语地注视着那可怜的灵魂，等待着那个不祥征兆的降临。

我受不了病房里那压抑而悲伤的气氛，转身躲到无人的走廊尽头，慌忙拭去噙在眼眶里的苦泪。呵，可恨可恶的病魔，你又将无情地制造一幕人间的悲剧！呵，可怜可亲的吴波，你也要给无数疼你爱你的亲人和朋友，带来无尽的痛苦与思念……。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见小吴波时，她已是刚上初中的小少女了。她大大的眼睛，纯纯的目光；甜甜的嘴巴，柔柔的话语。因为那时我正和爱人处于恋爱之中，小波当然知道我将是她未来的姨夫，所以，在对我的称谓上，总是显得很腼腆、很羞涩。每次见面问候我，都是先笑后说话，尽量避开直接的叫我“叔叔”。对此，小波和我的心里都非常明白，只是不好当面解释。所以，我俩心照不宣地就多了这层格外的感情。到了1973年，我和爱人正式结婚以后，小波那时已经“接班”招工，在印刷厂当了一名印刷工人。由于当年我在市一轻局工作，要经常到印刷厂去联系事情。记得婚后的一次与小波在厂区见面，小波远远地看见我，非常高兴地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热情大方地叫着：“姨夫，你来了！”

小波对我的第一次“改口”叫“姨夫”，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并接受这一称谓，既觉得陌生又感到亲切，印象非常深刻，永远不能忘记。从那以后，我和小波的亲情更加深厚了，来往也更加经常了；我对小波说到的事情也格外放在心上，格外地多动脑筋。

后来，小波与同在一个单位的青年工人小张谈对象、订亲事，以至结婚、生小孩，我和爱人都尽心尽力地尽到一个长辈应尽的职责。再后来，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印刷厂便关门倒闭了。小波也和其他的“下岗大军”一样，纷纷在家待业，无班可上、无事可做、无钱可赚、无计维生。

从上世纪的80年代末期开始，为了维持家庭的基本生机，小波和老实巴脚的小张也被迫边干边学地做些小生意。时至90年代中期，市场经济竞争激烈，小本生意不景气，几近赔本的境况。那几年，小波夫妻俩正面临着“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不堪重负的年龄。在别无出路的情况下，俩人只好又重操旧业，到南方的一家印刷厂打工赚钱糊口。然而，“老鹰专叼家家雀。”小波在南方“水土不服”，常年染病，而以肾病尤重。从此肾病缠身，长年服药也不见转机。

为了方便治病，也为了减少花销，小波不得已又只身回到了父母身边，由我的大姨姐每日倾心照料。那两年，尽管小波的父母已年近古稀，而对亲生骨肉的悉心治疗还是不辞辛苦，不计财力的。可是，小波的病情总是时好时坏，很不稳定。随着病情的一步步恶化，最终也难逃“人财两空”的可怕结局。

应该说，小波是生不逢时，命运不济呵！她是典型的“困难时期”出生（吃不饱，身体不好），“动乱时期”念书（没文化，没有知识），“计划经济”出力（光干活，不挣钱），“市场经济”下岗（失业，没收入）的那一代人。据我所知，象小波这样的悲剧命运，在他们的同龄人中、同代人中也多有发生。可以说，他们的命运是那个特定年代的变革过程中，难以避免的阵痛，难以回避的现实。尤为不幸的是，这样的悲剧偏偏降临在吴波的身上。想到吴波短暂而悲苦的人生，我深深地为她叹息，为她悲哀！

所幸的是，吴波的女儿现在已出落得模样出众、精明干练，并且学有所成、专有所长。21岁的花季年龄，已经在南方的一家“高尔夫球场”干的有声有色，不仅收入颇丰，而且前程看好。这几天，专程请假归来，始终守候在母亲的病床前。尽管早已精疲力竭，仍然不忍离开母亲半步。只见她久久地握着母亲的枯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被角，用她那无助而悲戚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生她养她、疼她爱她，如今却要撒手而去的母亲。可怜的小张楠，只有让无声的眼泪在稚嫩的面颊上肆意地流淌。

看着小张楠那可怜的样子，我不仅轻声地扪心自问：如果你在她的那个年龄就失去了母亲，你能够经受得起这五雷轰顶的打击吗？

我不敢这样想，也不知怎么办。我只想说一句话：

愿吴波的悲剧不要再发生！

愿小张楠不要过早地失去心爱的母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