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冬夜,落雪前总是冷得人只想着温暖的被窝。棉被又加厚了。身体能感觉一种不舒适。房间里冷和寂静。厅里有火炉。可煤烟的气味使我忍受不了,觉得整个身体里都充满了煤气,连呼吸都开始带喘,脑子里昏沉。
寂静的房间,寂寞的灯光。我在灯光下的书堆里寻找人类复杂思想的种种线索。两个极端是可以明显感觉到的:我的头在书桌面的上方似乎在发热,而我的脚在地面上摩擦和抖动,几乎要僵了。再也忍不住这冷得要结冰渣的空气,挑了一本书,我半躺在被子里,却没心思再看一页。
外面的夜风在吹着各种长短不一的笛子。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帮侠客正和邪恶的魔教在比拼暗器,飞蝗和袖箭如雨,擦着树叶,擦着空气,擦着墙皮,想象那场面刀光剑影,几无容身。接着,偶尔能听见树林的哀号,镀锌铁皮的雷鸣……可忽而就寂静了。惟能听见夜行者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在清冷的空气里,散乱地跌落。真的静了,我睡意朦胧地和那大地的静合了拍,飘进了沉沉的睡眠。
醒来时,觉得房间里亮着灯。想去摸电灯开关,才突然欣喜起来。落大雪了。窗外一片耀眼的雪光!突然,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玻璃窗蒙着一层小水珠,可雪光也直透而入。我起床,出了房门,就见者纯白闪亮的雪堆满了露天的各种旧物的表面,有几寸来厚,冒着丝丝寒气。各种奇怪的造型,很逗人,激人想象。
看雪去!穿一双白色的长筒靴子,觉得自己似乎太刻意了,可雪还是衬着白色的鞋面成了白灰色。这就是大自然,这就是大自然不可模仿的纯粹!我直奔一个空旷的山坡,可路却只能在记忆里寻找。雪将阳光叠加在空气里,使人不能长久地睁大眼睛,只能眯着眼。我想一个大眼睛的美女,在雪地里的照片也是不美的,因为,她的眼睛不能自然地张开。
雪的透明闪亮,对大地上各种事物的影响,是一种辉煌的景象。
看远处的森林,一团银装素裹;看近处的稻田,犹如凝云仙域,一圈圈水洼,一条条的清流,好似那陈酿琼浆,冒着袅娜的淡然蒸汽。雪连着雪,无穷地在视野里贴着地面起伏滚涌,掀起波涛,并在纷纭的树梢上凌空凝住。
各种雪的造型,如河马、如猛虎、如巨象、如麋鹿、如恐龙、如骏马,一个雪幻来的动物王国。左侧那边,一个很大的斜坡,矮矮的松林排列整齐,组成方阵,俯冲而下,犹如宏大的秦皇陵兵马俑,忽地活了过来,来到我面对的雪地前,正待擂鼓冲杀。我仿佛看到那遥远的秦国,一个强悍而心怀天下的小国,冷冷的寒气,蜂集的刀剑闪亮,旌旗飘扬,势要将这割据的中原统一合并的宏大气势和场面。
而这一切又是一片雪白,一片沉寂。几只不知名的黄褐色小雀,轻灵婉妙地唱着悠悠的古曲,从我眼前一丛丛的杂枝乱叶的灌木里一闪而过,仿佛这深深的历史联想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而已;和这些欣然享受雪地欢乐的小雀们相比,那种思绪的沉重原也不值得这么唠叨,不值得我将那奇妙的思绪过分挥霍。
就让我享受着现在,赚取此刻的快乐。让历史的风云就凝在雪前的那一段寒意森森的冷寂时刻中,我待在我的暖被里,这似乎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能仅仅为那深重的历史而活着,正如历史上的所有事变,也非仅仅为未来而发生。历史有时是不可解释的,正如一场大雪不可解释一样,我们知道大雪就铺展在我们面前,我们要为这雪的来历而寻求个没完吗?我们只能活在生活的现象里,至于它的原因,又何必去追求呢?
我们知道雪是美的,是纯净而明亮的,是眼界里的一时的奇迹就可以了,足够了。我们知道,一旦冰消雪化,一切都赤luo裸的了,且又何必在满眼的雪的纯净世界中去想象大地裸露的丑陋和肮脏呢?雪是自然大地的艺术之花,现实就是这艺术之花败颓的样子,而全部艺术的努力就是使这艺术之花永远盛开,这是真实的,这是我的心灵唯一认同的真实,是梦和幻的艺术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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