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嗓门很大,这是我们公认的,象我家所有成员一样,或许不该说是一样,而是她把这点遗传给了我们。母亲亦曾因此被父亲责骂,但终久改不掉她的所谓的陋习,事过之后,仍然在百米之外听到母亲有点夸张的声音,成为我和姐妹找寻母亲的坐标。
记忆中,母亲沉默的日子很少,只要有人,她就可以聊的昏天黑地。有时候干完农活回来的路上还要跟碰上的人聊些琐碎,或挑着粪桶,或荷着锄头。只有那一次,我知道,那是彻底的无可救药的沉默,以致我想打破都无能为力。
2004年的冬天,我在县一中上高二,寒假就要来了。象往常一样,考试之前的钱假如期而至。但我没有回家,现在想来,不知道回家会有何感想。两年来,经常这样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家,因为害怕面对那层迭不休的琐碎,面对父母的争执与打骂……后来我明白,无非是因为村居的空寂外加手头的拮据,而我读书更是给家里添霜罢了,与父母的爱没有任何关联……
至今,我不能想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邻居大妈告诉我,那天,父亲在雇主家挑砖完了,正准备收工呢,泥匠师傅叫他接一下砖,他就蹲手脚架上帮忙接砖了。农村人老实,专挑砖的完了帮忙接一下砖也应该,何况年关将近了,雇主也赶着年内将房子盖好过新年呢!谁也不曾料想脚底一滑,父亲便从手脚架上摔下,后脑搁在了一堆碎砖上,不省人事……我不明白,两米高的手脚架何以至此;亦不知道,父亲在摔下的那一刻,是否还在跟这个世界赌气?
母亲还在地里干活,闲冬无什事,也就浇浇菜、锄锄地。那段时间,父母正努力地翻耕一块旱田,以期变成块好地,点上菜籽,等待一个青葱的春季。然而他们无任如何也想不到,什么时候,希望在尚未付之实践之前便戛然而止。
后来我想,母亲之所以能够嗓门如此之大,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存在。在父亲受伤之后,以前的勇气消失迨尽,说话亦不再那么无所顾忌。
穷是不怕的。母亲嫁给父亲没几年,也就是怀我的那年,也是一个冬天,一场大火把家烧的一无所有。靠村里人的救济过活,让我这么一个小子有幸出生在村小里,教师的办公室变成了我们的临时居所。母亲说起的时候仍然面带微笑,似乎那只不过大海里的不起波澜一朵浪花。
而在父亲受伤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变成一个我不曾认识的人,隐藏起所有的锋芒,不苟言语。多少个夜晚,默默的檫着那些檫了一遍又一遍的座椅柜子,一声不息……每天摸索着作饭干活,丝毫没有了往昔的影子。连说话都柔声细语……
也许一开始,我就带着偏见去理解世界、认识生活。无疑,父母的言行对我的影响是不小的。不停的吵闹、甚而动起家伙(父母至今有着他们因打架而留下的疤痕,村里至今留下他们因打架而得来的绰号),在我们幼小眼里,绝对不是简单的生气发火,似乎他们带着仇恨来到这个世界,带着仇恨生活在彼此的影子里。
当我开始理解的时候,当我们三个孩子一个个离开的时候。回首,发现一切都只不过生命中小小的插曲……而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些插曲,我们的记忆会不会还如此真切?
2007年12月1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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