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间，不热，柏油的林荫道上间歇的有及少的行人，匆匆而过。地面的热气已散开，不烫，可以光着脚在上面行走，仔细的嗅嗅有草叶被炙烤过后残余的味道，路边有细小的花朵在盛开，静寂的热烈。

推开虚掩的铁栅栏，满院的绿意怏然便尽入眼帘。正中的是团团的橘子树，深重的色泽，内里被叶子掩盖着的是更深一层的绿色，呈现出小球球状，那是未成熟的果实，一粒粒的饱满着。四周是些花草，大约是经久的没有人处理，杂草泛滥。旁边有些攀缘的植物，溢满整个墙壁，点缀着些微的花朵。

羽喜欢着眼前的这个庭院，虽然看起来有点杂乱。羽就是在这个庭院里认识徐的，当羽全神贯注的沉浸在自己寻找到的新天地的兴奋里时徐正在一旁的角落处理着杂草。

记忆中的徐是个小小的不爱说话的男生，后来羽知道徐和她同级，不可否认他长得很好看，是比羽所见的很多男生都好看，当时是以后也是。

“你在做什么，需要帮忙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然，甚至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羽，或者他看了，但是只是轻微的瞟了一眼然后继续他的‘工作’。

这个男生便是徐，羽是过了许久之后才知道他的姓名，羽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男生并不是哑巴，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羽也是到很后来才知道那个庭院事实上就是徐的家。

羽并不介意他的不说话，兴许他是个哑巴，羽是这样想。这样更好，这样羽以后再来这个荒置的庭院就可以更加无所忌惮，这里是她的个人天地。徐不过是个可以动的庭院物品,这并不碍事。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便开始有着交集，对了，应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命运开始粘合，自此不同。

童年的印记。

就在羽几乎忘了徐这个人的时候徐又开始出现，是同班，男生女生青涩的面孔，这个时节是不适宜多讲半句话的年纪。徐有没有多看羽一眼？因着这是童年的伴，虽未有过任何的言语，羽不太明晰，他的眼神很正亦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目不斜视。

忌讳，或者说避开，隐瞒。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时节。

新的生活羽开始淡忘此刻的纠结，徐亦只是个陌生人。

那是再一次的换过班级，一日下得晚自修羽识得楼梯转角阴暗之地的那人是徐,而这个时候两个人的班级刚好在教学楼的两边。羽开始预感，他是在等她，为什么等她，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确他是在等她。内心颤动，居然有些紧张，不明所以。

“我生日。”徐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在这空落落的厅殿里掷地有声。

羽有点忐忑，她不明白徐的用意只得看着他，很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在想着什么？

徐低着头转过身开始向前走，羽在后尾随着。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有什么重要？她开始释然，顺从的尾随，去任何地方都不重要。

会发生什么？还是她在期待着什么？他会做些什么？一无所知。

寂静的道路有浑暗的街灯发出幽幽的光亮，她似乎看见他在笑，错觉一样。她走在他的侧边，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的瞄着他。

他们走得很慢，灯光把他们的身影在背后拉成长长的线然后交叉。四周没有人，很静，没有人讲话。

就这样一直的缓慢的行走，过了多久？没有人知道，羽没有看时间的习惯，她不为时间着急，不为任何事着急，或者根本就没那样的意识。

羽开始放肆，因为无谓而滋生的放肆。她甚至在想象着徐对她说点什么。徐似乎想做什么，手指不停的颤动，看起来他很紧张。羽在臆想着徐接下来会干什么，他是喜欢着她的吗？她想大约是的，如若不是那么他今天的举动实在让人费解，这样下一步他应该是会向她表白，是应当有这样的行径？羽在等待，静静的有点喜悦又搀杂忐忑的等待。

徐的焦躁不安似乎在消退，一切恢复平静，徐并未采取任何的行动。手指的颤抖也已平息，是羽看错？一开始就看错？羽突然的觉得恼怒，气血在上涌，又为自己的思维感到羞耻。这样的恼怒与羞耻纠缠在一起让羽开始难安。

“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当羽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徐突然的说道，羽抬起头看了一下徐，怔怔的，转瞬便开始微笑。

“恩，是太晚了。”羽的声音轻轻的，在晚风中有一丝颤抖，是因为天气变得凉了吗？

真的很晚了，羽的晚归遭到的母亲的责问。

“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清理今天的作业。”羽低着头喏喏的说着，羽的母亲只是轻微的瞄了羽一眼，羽始终低着头不再啃声径直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羽翻过书桌上反扣在桌面上的镜子，镜子里人双颊通红仿佛自己的内心已经被人偷窥，是因着揣度错误而羞愧还是因为说谎而自责？

羽开始觉得自己被羞辱，徐未有任何的言语举动，很颓然，自己却在思绪游离。这是个羞耻，因为自己的思想和那所谓的期望，羽开始觉得羞耻。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很平淡，徐没再找羽，羽也因着那夜的羞耻不再关心徐的一切。生活大约就是这样，当你存心漠视和避开某个人的时候，即使再小的地方你也可以看不到他。两个班在楼层的两个边角，很近又很远的距离。

相安无事。

青春期的事情似乎特别多，太多的新鲜事让人目不暇接，时间一长就会容易忘却了曾经。这一刻羽开始喜欢上了同班一个叫泽的男生，徐的所有也就在这样的心情里淡忘包括那日的羞耻也似乎凝固埋葬。

泽开始成了羽每日关注的话题，即使故做矜持、即使刻意忽视，羽在每次见到泽的时候还是会没来由的心跳加速，然后慌忙的跑开，不敢再对上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这才是喜欢吧，羽的初恋。

羽没有和泽讲话，即使内心渴望与之交流，然羽一直都是高傲的——或者这只是别人眼中的假象，因而这样高傲的羽怎么能够主动去与泽讲话，更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泽。就在这里矛盾的心理中一日日开心或者羞涩的过着。

泽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羽说极其暧昧的话语？对着羽的低语十足的邪气与平常在人前的正人君子样判若两人，直接说得羽脸红心跳，耳根发秫，意外的却是并不讨厌。原来自己也是这样的恶俗，喜欢这样直白低劣的形式，羽心下虽这样想着却又不愿意承认，一面鄙弃一面心虚的否认。

徐在这个时候开始打电话给羽，说着简单的言语，有时候甚至是大片的沉默，羽因着有泽所以对以前的羞耻也就既往不咎，很有闲情的与徐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然有因为和泽的感情只是暧昧并不明晰，所以羽还是在矜持着，泽没对她表白之前她是不会将爱慕讲出，即使可能已经被人看出她的心迹，然只要自己否认又有谁会一直的坚持？压抑着自己内心由于和泽有只言片语的兴奋漫无边际的与徐聊着天，仿佛是恩赐。

忽然的有一日徐开始问着羽与泽的关系，羽听到心下猛的一惊，难道连那边班上不问‘世事’的徐都知道了，那是否每个人都知道了？羽开始觉得尴尬与难堪，电话这边的脸早已涨得通红，不知道如何启齿。

羽吱吱呜呜的无法完整的说完一句话，她是不太习惯说谎的，只是这样的话语叫她怎么可以启齿？不能被人知晓的心境，即使只是自我欺骗。沉思了一会羽开始释然，避过徐的话题两个人的聊天依旧，徐也没在追问，这应当不是欺骗吧，羽在心下这样的想着。羽没有想到这一刻的不坦诚对他们后来的影响有多大，以至于纠缠不清。

随后的日子泽依旧对羽暧昧，但是却没有对羽提出要做男女朋友的要求，羽也就在泽不明的态度下烦躁难安。可以确定自己喜欢的是泽，但是却无法知道泽是否是真的喜欢着羽，羽思索着却没办法定夺。

这个时候的羽开始生病，很奇怪的病，双脚不可以自如行走。因着病痛的折磨，羽已经没有闲暇顾及泽了，毕竟青春年少，这样不成熟的感情禁不起折腾，慢慢的也就开始淡忘。而徐依旧是经常的给羽打电话，沉寂的交流着。徐依旧内敛，每天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不可否认即使是这样的电话也确实给养病在家的羽带来很大的慰藉，羽也由此开始重新的审视着徐，他依旧是那个好看的男生，青涩、沉默、隐忍，更重要的是徐很安静，有种温和又疏离的气质。羽的内心开始温暖，开始躁动，只是一切都是内在，羽的表面依旧平静如水。

几个月后羽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可以如往常一样正常的上课，只是掉了好多课，这样的羽开始对学习有些力不从心了，已经无法赶上徐。然而她还是记得在电话中和徐的约定，下次开学相约在重点高中。羽有些恍惚，虽然在电话里一再的坚定着那个约定，但是她也茫然的觉得自己只是在安慰徐，只是在给他一些虚假的动力。

不久之后的中考羽果然没有考好，而徐不负众望的进了重点高中。

羽开始不再与徐见面，徐突然的变得炽热起来，他一再的追问着羽为什么会悔约，羽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经历过一些事之后的羽开始成熟，开始蜕变。

她突然的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好远，她开始累，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她不知道徐为何还会苦苦的追问甚至是质问那些问题，有些东西并不是她不想，只是能力有限，那时候的谎言也只是为了填补彼此的苍白与安慰他，只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她开始对他的不成熟感到失望。

进入高中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一切的未知。大家看起来都兴致勃勃，只有羽觉得没意思，泽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徐也离开了很久，身体的病痛，家里的琐事，还有对学校的失望让她在瞬间成熟，有了不合适宜的成熟心态。

放肆的张扬，被人排挤，不再与他人交往，封闭在自我的空间。每日的不语，姿态高昂，我行我素。这样的性格加之外表冷漠让羽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罂粟花，只是对人太过不屑，或者太过隐藏真实的内心。太不直白的人，徐也是这样，两个人一直的书信来往，却也只是寻常的言语并无质的突破，羽的心也开始不再有任何的涟漪。

大约徐已经开始新的恋情了吧，毕竟他是那样好看且优秀的男生，即使沉默却有种让人怜惜的忧郁气质，很容易教情犊初开的小女生们迷恋的。

徐和羽没有讨论过感情的问题，似乎是各自的隐痛，彼此都很有默契的不再触碰。

偶尔的放假，在街边羽会看到徐，只是改变太多，多到羽已经不希望这样的遇见，她开始躲藏，不让徐见到她。徐长大了变得很高，身体已经发育，远远的看去羽会觉得恍惚，这是徐吗？在她的印象里，徐依旧是那个好看的、可爱的、不说话的小男孩，她知道人是会长大，只是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

就这样的尴尬着，书信的交流也开始中断，徐是有了女朋友了吧，这样才会把羽给忘了，说实话羽内心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两个人的关系曾经很好过，突然的消失。

几年的时间在指间轻而一举的滑过，比任何一个女子都放肆。

大学的生活很闲散，他们开始有很多的时间花在上网上，这个虚拟的空间给予了他们太多的慰藉，无法从现实中得到的温暖，或者只是想象。

徐在这时候又开始和羽联系，而羽又一次的遗忘从前，这是个新的时间，曾经的那些过往还留着做什么呢，不愉快的事件就让它随风飘逝吧。因为有这样的心态所以羽开始坦然与徐讲话，通过网络，这个虚拟的媒介。

徐经常的要羽和他一起回忆从前，那些被美化了的片段，那是记载着徐和羽的所有，包括着每句话，每个动作，那样的仔细。羽的记性很好，然有些东西仍然是要徐提醒很久才可以忆起，这样的回忆让羽内心莫名的感动，毕竟让这样一个优秀的男生记着确实是件可以满足虚荣心的事。开始的时候羽还可以每次的与之一起，然而次数一多羽就无法招架了，徐仿佛一直在沉溺于此，在回忆里欲罢不能。羽逐渐的开始厌恶，不愿意再与徐过多的讲话，徐却变本加厉，一次次的用那种质问的语气说着，似乎是在讨伐着羽。

羽不知道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是因为徐还喜欢着她？只是徐没有做任何的说明，还是这样暧昧不清的纠缠着羽。

也许是由于长久的沉寂，羽开始觉得寂寞，她在想着是否该给吁一个机会，如若徐对她坦白自己的情感，那么她就答应与徐交往。

两个人在分别几年之后终于约定见面，徐在装扮变了好多，似乎那种醇美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羽有点失望但是既而又开始微笑。

大约由于紧张徐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与忐忑不安，他背过脸去故意不看她或者说不敢看她，用倔强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欣喜所带来的惶恐，欲盖弥彰。她想他是喜欢着她的吧。

她微笑着看他，试图用温柔来鼓励他，她在等。沉默，他依旧紧张。

她感到失望，这样的等待已经使她疲乏。她没有耐心，从来。她在失望，失去了原本的兴致，为他不出色的表现感到无望。内在的某种情感和期待在消亡，就这样她突然变的无谓起来，是的，一切已经不重要。那个人的表现又有何相干？于是她开始笑，肆无忌惮。

他看起来有些恐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不知道她因着什么笑得这样嚣张，他突然像是看到了她眼里的戏谑，脸涨得通红。

这就是他们分别几年之后的见面，一切又似乎回到了起点。羽从内心开始决定着从今以后不再给徐任何的机会，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两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彼此的改变和不适应让他们无法像以前那样的交往，徐的纠缠只是因为无法遗忘曾经，时间，时间会让他遗忘的。面前的人已经改变得太多，衣着与内在，羽有些懊恼，如果这个见面不存在，那么曾经他那完美的形象还是会存在在自己的印象里吧，只是现在……

以后的日子徐依旧在互连网上‘骚扰’着羽，只是羽已经开始不再理会。大约是因为这样徐转而开始每天发暧昧不明的短信给羽，更甚者半夜三更的打电话。羽不知道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只是她的正常生活已经被打乱了，她觉得应当采取些措施。然而现在徐已经开始无法听进去她说的任何言语，只是在那边重复着说些很莫名其妙的话让羽惶恐。

羽开始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开始想交个正常的男朋友。于是羽开始恋爱了，一个也同样优秀的男生，她想着这样徐应当会明白她的心境然后忘了她，毕竟好多年前羽就是因为没有对徐讲明白才一直有牵扯。

羽开始和男朋友约会，她也告诉徐她现在的生活，只是没有预期的效果，他完全不理她，甚至是歇斯底里，打电话到羽的宿舍告诉那些接电话的姐妹们说是羽的男朋友，羽真的生气了，她已经不想再顾及这么多年的友情了，她无法知晓徐到底要做什么。她觉得应该和徐正常的谈一次。

“你不正常了。”羽有点无奈。

“是的，我不正常了，当我一想到你我就不正常了。”

“你知道这是寻常的，你应当学着忍耐，我以为你早就学会了，一切也就那么回事。”

“我有时候会想要一个女儿，与你一样的女儿，漂亮的可爱的，拥有你的一切，她可以喊你妈妈。”

“瞧，你又开始说胡话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喜欢你，不可否认。你也明白我不爱你，这是事实。所以……就那样……我们无法在一起的。”

“正因为这样我更加难受，我会克制不住的去猜想着与你在一起的人，我会嫉妒得发狂，烦躁难以忍受，然后就更加不正常了。”

“你不应当是这样的，你要正常起来。”羽皱了皱眉头，手指摆弄着玻璃杯：“你心中有我的形象，那是曾经，那是多年以前，那是你儿时的梦想，只是我们已经改变得太多，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不，我没变，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不能那样的狠心，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我。”

“对不起，如果是我的错，那么我道歉，但是现在我们都要过正常的生活。”

“不，你们都是这样，你们女生都是这样，明明不喜欢却又一直的暧昧不讲明，现在却让我痛苦。”徐的声音开始撕裂，很愤怒的样子。

羽不再理会他，内心所有的幻想开始破灭，曾经的美好在一点点的消失。她转身离开，不再上网，不再用手机，不再有任何的联系方式。如同人间蒸发，她是想将徐彻底的从生命里移走，那些不美好的，那些羞耻的是应当丢弃的。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其实原本事情可以不发展成这样的，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羽不知道，羽在沉思，羽开始哭泣，许多的东西就是在这样的丢失着，无法找回来。以后该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