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落后的小村庄里,我的家庭也是那里最穷的。其实我并不害怕贫穷,我只是不敢面对它的支离破碎。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勤勤恳恳为了家不惜付出一切的人,在我眼里他就是真正的男子汉,可是他却被那个破碎的家压弯了腰。父亲没有文化,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办事,事实上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北方男人,可惜造化弄人,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逃避命运对他的摧残,在贫穷面前他还是屈服了,低头了,认输了。
我一直狠我的母亲,尽管她一直把我当成心肝宝贝,可是我一点也不领情。我认为是母亲的厄运压跨了我最最崇拜的父亲,是她那单薄的命运拖累了我们整个家庭。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罪魁祸首,她就是魔鬼的主宰。其实我这样评价母亲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偏激,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母亲是无辜的,有时候我也会为她的不幸偷偷的落泪,但那只是有时候,只是偶尔。
我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十分贤惠也十分美丽的女人,她不像父亲一样没有文化,相反母亲的学历在当时的年代绝对是够高的,只不过她依然被它那可悲的命运折服了,于是她便错过了她的大学梦,尽管那时她在班级里是何等的优秀,尽管那时老师们是如何的重视她,而她也只能无奈的望的苍天落泪,因为她还没有资本反对。也就在她没有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嫁给了我的父亲,一个英俊洒脱的男人,一个曾经也得到了不少女人芳心的北方男人。
原本他们的生活是幸福的,可是不辛也往往与幸福相伴而生。上帝永远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家伙,它永远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因此它坚决不允许有人过的比它幸福,这也就是悲剧产生的原因。母亲生下我之后,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三年,虽然家里贫穷,但是幸福是不分贵贱的。可是也仅仅是三年,三年之后面对父亲,面对母亲,面对我的竟是十几年的不辛。
我三岁那年,母亲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虽然病情还不至于夺取母亲的生命,但却彻底的摧毁了我们完整而甜蜜的家庭。母亲的病隔几天发作一次,每一次母亲都会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随地倒下,口吐白沫,嘴唇发紫,眼睛上翻,四肢痉挛。母亲发病后的丑太无疑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创伤,每一次我都是偷偷的躲在人群或柜子后面眼里充满了恐惧。村子里有的人说母亲的症状不算是病,应该是撞到了邪,所以应该请大仙和巫婆来作法。愚蠢的人们给父亲指了一条充满黑暗的死路,可无知的父亲就那样请来了巫婆给母亲治疗,因此也把家里所以的积蓄全部花光。可是母亲的病情除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无奈之下父亲把我留给了年迈的奶奶,而他开始了带着母亲四处求医的艰难路程。
为了省钱给母亲看病,父亲每天只吃几个馒头,连咸菜都舍不的买,他同样也省了坐公交的钱,无论是几里还是几十里,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他都是用两只脚走来走去。一直到现在我都依然记着父亲憔悴的背影,在蓝天下他是那样的渺小,渺小,甚至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有钱人无知的嘲笑和鄙视。也就在那艰难的求医过程中父亲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变的颓废苍老,也就在那短暂的几年他狂放不羁的性格被命运彻底的征服了,父亲俨然变成了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男人。他的改变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与是我便开始抱怨我的母亲,我认为我和父亲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源于她,是她彻底的改变了父亲也改变了单纯的我。
当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里已经欠了一大堆的债务,甚至穷的连我开学几十块钱的学费都拿不出来。在那个班级里,我是唯一没有零花钱,没有布娃娃,没有巧克力的孩子,每一次看着别的孩子在父母的怀抱里幸福的撒娇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能够拥有简单的幸福,但是固执的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的软弱,更不愿意别人用同情和怜悯的眼光来看待我,我宁可他们嘲笑我,骂我,打我。有时候我被同学们打的鼻青脸肿便不敢回家,我害怕看到奶奶老泪纵横的样子,害怕她带着我去找校长评理,对我而言,一个贫穷的孩子是不佩被关心被爱护的,何况连自己的父母都把我抛弃。我一个人跑到树林里,看着那耀眼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枝照在树叶上的斑斑点点,我开始躲避阳光,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的影子,为什么连我的影子都是那样的孤单,破碎?我好害怕。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有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把盖房子的地基都卖掉了,家里真的成了一穷二白,可是母亲的病依然没有治愈,只是稍微比以前好了一点。经过了几年的漂泊,父亲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又一次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只不过它已经破碎的没有家的意义和温暖。父亲和母亲回来以后,他们竭尽全力补偿对我的关心和爱,可是我发觉我已经习惯了那种一个人踩着影子看夕阳的生活,也习惯了那种被同龄人当玩具一样对待的生活。我的生活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温暖失去了爱,而我的心灵也彻底的失去了温暖失去了爱。除了父亲我不再会对谁流露出善意的微笑,我的眼里充满的是悲愤是责备是怨恨。
母亲也不再是当年那种不解风情的美丽,她衰老了,脸上多了皱纹也有了白发。因为她发病的时候会完全失去知觉,所以好几次她都把头磕到地板上,有时候会把头磕破,有时候会把脸碰伤,甚至有一次她直接倒在火炉上,半边的脸彻底的被烧坏了。所以面对眼前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无论她怎么关心我,怎么接近我都是徒劳。真的,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太晚了,我一直认为我的母亲是那个健康,美丽,有一张甜蜜笑脸,有很高的文化素养的女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被病魔折磨的面黄肌瘦,遍体鳞伤,连记忆力都开始大幅度下滑的女人。尽管有一句古语是“儿不闲母丑”,可是打心底我无法接受她,因为我怕我的同学嘲笑我有一个丑八怪的母亲,怕同学同鄙视我有一个得了怪病的母亲。因此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排斥她,甚至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腥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在接受了病魔的摧残之后又是怎么接受我对她的摧残,她从来都不提起什么,也不对我解释什么,她只是一个人躲在墙角,躲在被窝里哭,这一切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对。经过这么多年来生活对我的折磨,我开始不愿意面对一切,我只会反复的责备命运,怪愿上帝的不公,怨恨母亲一个人拖累了整个无辜的家庭,就算她同样是受害者我也不管,是她,总之是她让我过早的失去了童心,失去了笑颜,失去了幸福。
好多次父亲都希望我能够原谅他们,他是那样的恳求我能够接受母亲的关心,但是我只是哭什么都不想说,因为我害怕我连他都不愿意再去面对。上了初中之后我就一直住校,我宁可在学校里享受孤独也不想回家,对我来说那已经不再是家,所以那时的我每天都唱着《我想有个家》的那首歌,虽然我五音不全,但我依然唱的执著,从来不在乎别人用怎样厌恶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总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那里有孤独,但孤独可以带给我宁静,宁静会让我感到幸福。
就那样我一直过着住校的生活,不管父亲怎样求我回家我都不肯,从高中开始我便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也就在那时我发誓一定要彻底的离开那个破碎的家,离开那个家带给我的全部阴影,我曾像海子一样幼稚的宣布: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18岁那年,我高二。也就在18岁的那年即将过五一的时候,父亲到学校找我,他的双眼红红的,像似哭过。我把父亲带到我住的房子里,父亲一脸木然的说:“你妈她死了……那天她到山上拣干柴,病发作了,正好把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于是就……”父亲说着开始哽咽起来。听到母亲死的噩耗的那一瞬,我呆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记不起来,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梦境里。那一刻,一向和蔼可亲的父亲突然暴跳如雷,他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又对着我吼道:“你哭啊!你哭啊!你怎么不哭出声呢?你妈她死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亏她在临死前都惦记着你,还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可是你……”父亲的一巴掌打醒了如梦初醒的我,我的身体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因为那时我已经没有支撑身体的力量。终于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开始淋漓尽致的发泄,我的眼泪也肆虐的侵占了我的整个脸,但是我却始终哭不出声,因为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今天是母亲三周年的忌日,我静静的伫立在她的坟旁泪流满面,本有千言万语想对她倾诉,可是我站了许久,哽咽了许久,只对她说出了一句话:妈,我长大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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