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难离，母亲难离

(回乡系列文十八——终结篇)

马上要走了，心里堵得慌，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立在外婆留给母亲唯一的纪念物——有暗栓的小柜子边，默默地看着母亲把她择了一个小时的韭菜葱苗、精心挑选的柿子椒、洗得干干净净的黄瓜菜瓜丝瓜用小塑料袋装好放进蛇皮口袋里，把中午特地给我炸的腊肉排骨疙瘩放在上面，并要我吃时热一下，胃不好千万不要吃凉的，疙瘩凉了硬，容易伤胃。

我含着泪点头。每次回来母亲都要把园里最好的瓜菜给我装一蛇皮口袋。她说城里的菜贵不说还不新鲜，且打的农药多。说自家园里的菜是人畜的粪水浇灌的，没用化肥也没打过药，有了虫子捉，说这样的菜对身体有益无害。

母亲呵！

六点十五分了，车要来了，得走了，昨前天都在下雨小路泥泞不堪，我不要母亲送，怕她像04年春节那个漆黑的拂晓前送我在房前的地埂上摔倒。母亲不答应，说二十年送习惯了，不送心里不踏实。我极力让泪不溢出眼睛，怕母亲又像春节那天看见我眼里的泪会哭。

是的，母亲送了我二十年。二十年我每次走她都要送，送很远很远。我没进城时要送到那道山梁上，立在歪脖子柏树下看见我进了家门她才回家；我进了城后，车过了那个大s弯才回去。她说看不见我觉得心里空空的。我是母亲永远的痛和牵挂。母亲也是我永远的痛和牵挂。

母亲是故乡最美的风景！母亲是最伟岸的堤坝！母亲是最耀眼的灯塔！

扶着母亲走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心里暖暖的，甜甜的。而脚下这泥泞不堪的小路不正是我多泥泞少平坦的人生路吗！二十年来，有母亲在身后望着，我在泥泞中才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虽然经常摔倒，每次都跌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满身是泥，有母亲的“人在路上走，哪会不摔跤。”“跌倒了不要紧，怕的是跌倒了不爬起来。”“跌倒了爬起来，擦干血抖掉泥又大踏步向前走。”的话摔倒的我才有爬起来的力量，擦去血抖掉泥又昂首前行，去走更加泥泞不堪的路。

母亲是我走泥泞不堪的路的勇气的力量！母亲哪天去天国找离别69年的外婆，我是否还能信心百倍勇气十足地走泥泞不堪的路？没有故乡这最美的风景，我是否还会时时分分地想着要回来？没有这道伟岸的堤坝，巨涛恶浪袭来我用何物阻挡？没有这座耀眼的灯塔，谁为我照亮前行的路？我又如何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如果身后没有母亲望着，我行走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摔倒了谁给我爬起来的力量？谁为我摔得浑身的伤敷药？谁令我生出昂首前行的勇气？到那时我是否在跌倒后还会这么说“没事，跌倒了爬起来就是了。”爬起来后是否还会抚着浑身的伤笑着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忍忍痛就没有了。”看见前面比身后泥泞的路时是否还会昂首挺胸地说“别怕，再泥泞的路它也是路，是路就能走”？

“回去要记得按时吃饭，胃不好不要饱一顿饥一餐的。”母亲看着脚下的路说。“要记得吃治腿的药，要经常用药酒擦洗腿。”

“嗯。”我咬着嘴唇点头，泪早已在心里汹涌成海。

“夜里看书写字不要太晚了，要早点睡。”母亲侧头看了我一眼，深陷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不要给我捎吃和穿，你的经济不好，腿一天也不能停药，灵儿又在读高三。我有大米饭吃就行了，不要花钱买营养品。”

我默然无语，忍了多时的泪流下了脸颊，被晨风携着在故乡的田野阡陌飞舞。

立在马路边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她衰弱的心跳，一阵暖流跑遍全身。清晨的轻风，亲吻着母亲的脸，也亲吻着我的脸；璀璨的晨星，照耀着母亲的白发，也照耀着我的青丝。一只硕大的蚊子飞到我的脸上，扎下它携带着细菌的管子拼命地吸血，不打也不撵让它吸，吸了我的血它就不会去吸母亲的血了。母亲已没有血可供蚊子吸了。她的血早已被公婆丈夫儿女孙子吸尽了，只剩下一条条干瘪如枯根的血管。

“车来了。”父亲说。声音干巴巴的，像粗砺带棱角的石头。他对妻子儿女说出的话永远像粗砺带棱角的石头。那粗砺带棱角如石头的话割得人的心好痛，好痛。他何时才不说粗砺带棱角如石头的话？什么时候在声音里揉进一份慈爱和温柔，让儿女妻子听着感到温暖感到温存。

“我这个性格到死都改不了，爱听也是这样，不爱听也是这样，要我学人家那样说话，除非下辈子！”二十年前母亲流着泪求父亲对儿女说话声音放柔和点，哪怕是一点点，像叔伯们。父亲瞪着只有冷漠没有柔和的眼睛说。

车的确来了，两束灯光照得马路上的碎石可数。我要走了，母亲，女儿要走了，回日夜被车声麻将声蹂躏的家，过度日如年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像十天前为了把那块地的草锄完而中暑，别再像那次不舍得把变了质的麦片扔了喝后而拉肚子；在为丈夫孙女添菜夹肉时记得给自己留一点，别累着了，要记得吃我买的治胃炎腰椎增生的药，要记得每天清晨空腹吃我买的营养品；要迟出早归，要按时吃饭，要……

“要走吗？！”车老板娘立在车门口问。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像粗砺带棱角的石头。

“要走。”我机械地回答。再次深深地看一眼瘦弱的母亲，把牙一咬心一横转身上车，脚刚踏上踏板车门便啪的一声关上了。母亲，老屋，水井，桉树，母校，石头河，小池塘，大山坪关在了车门外，我的心我的魂留在了两眼含泪嘴唇紧抿双手紧握的母亲身边，和我一起回家的是无尽的牵挂和思念。

2007年11月16日午后3时25分于剑阁家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