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期的《西江月诗刊》，我增加了一个栏目，叫《经典诗歌欣赏》。其实，说到经典，确切地说，在诗歌领域并没有一个绝对地标准来判断，这可能仅仅是一个人对诗歌理解的眼光。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诗歌都曾经在我的内心产生强大的震撼。这一次，我要提到的是这十首诗歌里的一组，被春天流放的《人生四十年总结》，也正是他最近一系列的优秀作品，使我确定了在08年的第一期的《西江月诗刊》里的进行重点推荐。

在我看来，诗歌在今天被边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越来越多的诗歌写作者采取一种不负责的态度，即他们采取的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态度，他们的目光已经从现实中退席，文学开始变成一种“纸上的文学”，他们并没有发出这个时代真实的声音，而是陷入一个无病呻吟或者自恋式的抒情。我想，这是诗歌的一个重大挫折。事实上，我们需要弯下腰，倾听来自生活的真实声音，并且在语言上转化为可以引起读者共鸣的诗歌，只有这样，才算是优秀的，才能接受时间的考验。

事实上，我对诗人现实的具体情况知道甚至少，印象中记得他是一位教师。我在网络搜索他的资料时，惊讶地看到了他对诗歌的看法。他说，“用诗歌特有的艺术手法剖析人的心灵，试图再现时代碾压带给人的变化与疼痛。”的确是这样，诗人将自己对世界生命温情的理解，融于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句子的细致的雕刻，并在每一首诗歌内部构造上，力图实现孤寂而坚定的美学抱负。于是，在这个喧嚣的时代，由于诗歌，他保持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清醒认识，实现了一次次的精神远游。

这一组诗歌，诗人力图通过十六个章节，再一次呈现诗人经历的四十年的人生。而且，这样的选择是有代表性的生活截面。譬如，第二首《童年》。

我在野外和茅屋间磕磕碰碰

蒲公英、楝树、艾草和一行清瘦的炊烟

慢慢用苦味熏染我的筋骨

一盏油灯在作业本里明明灭灭

母亲说，把书念好将来才能吃上白面馍

在学校，老师要求拾到的东西要交公

我属羊，一直按照羊的样子小心走路

现在想想，在童年时

我就被一遍遍牵引到一只羊的身体里去了

可以说，作者的切入点是相当高明的，尤其是将生肖和童年联系起来，摆脱了许多诗作对童年的理解单调的一面。“现在想想，在童年时/我就被一遍遍牵引到一只羊的身体里去了。”如此简洁，如此平凡的语言，表达如此深刻的内涵，倘若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是写不出这样深刻而富有感染力的诗歌的，即使写出来，也显得牵强，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再看看这一首《信阳师范》：

那年写诗，随月光误入歧途

身体的某一局部，开始酿造梅雨天气

我在人群里反向行走，且不断降温

功课渐次荒芜，我在校规里躲闪

走出校园时，我就很黯淡了

后来，我一直不习惯被阳光朗照

我清楚，游离那么远

仅靠几点亮光，已经难以被追回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清除堆积在体内的灰暗

诗人体内的灰暗，也许正是当代诗歌的“灰暗”。在这里，究竟隐藏了诗人多少的无奈或者感慨，无法计算。可是，尽管如此，一个热爱诗歌的人，依然坚持自己的道路。靠几点亮光，“我在人群里反向行走，且不断降温。”这里的降温，我个人觉得，正是诗人力图建立起来的飞机场，他通过诗歌消灭了大众对诗歌的浪漫主义形象。可以说，诗人正在走的道路，大大扩展了诗歌丰富多采的抒情面。

最初，我一身棱角

几间破旧的校舍，栓不住我野性的马匹

况且，经济大潮还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击

我被侵蚀出许多小孔

长成一句春蚕的比喻，是多年以后的事

总有人善意地对我讲，要学会安静地吐丝

喏，就像学校的老李头那样

几十年如一日，在一方小小的讲台

用几句格言，一层层缚住自己

——《乡下学校》

时间，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答案。诗人也有。“经济大潮还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击/我被侵蚀出许多小孔。”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诗人也有自己的困惑，诗句里的失落或者说无奈，一身的棱角，在几十年的日子，终于“学会安静地吐丝”，“用几句格言，一层层缚住自己。”但是，面对这些，生活会给诗人一个波澜平静的生活吗？答案是否定的。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面对众多的责任，比如妻子，比如儿子。

她用柴米油盐敲打我

想把我从一首诗中蜕出来

她会不会知道我在诗歌中养有一个女人

她一遍一遍用力敲打

我已经很碎了，不敢正看自己多么荒芜

昨天夜晚，我触摸到她满身伤口

才知道，这些年，我尖利的锐角

是怎样粗糙地，在她身上划来划去

从我身上分流，必定有很低的水位

还多少带着些苦味，比如

儿子从小就没有象样的玩具

上学时，在城乡之间颠来颠去

现在，他上初三了

仍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该让他成为怎样的人

我不想让他再做一只羊

一生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路

可是，我一直说不出口

一次次地阅读，我想说的是，这样的阅读是一种精神的享受，是一顿精神上的美宴。“这些年，我尖利的锐角/是怎样粗糙地，在她身上划来划去”，“我不想让他再做一只羊/一生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路/可是，我一直说不出口”。

翟永明说，“对于诗人来说，他的写作一直面对两种冲突，一个是现实中的现实，一个是诗歌中的现实。现实中的现实让他观察生活，诗歌中的现实让人与生活保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一个问题，但不是矛盾的问题，这两种现实加在一起，就是诗的秘密。”

那么，被春天流放，在诗歌告诉了我们什么秘密呢？继续阅读下去，《钓鱼》和《房奴》又一次让我停下脚步。

只要有一方小小的水域就够了

伸竿，试水，打窝

然后，等着一尾鱼把自己激起一点浪花

中年以来，我已经没有多少欲望

就像现在，我只关心水下的丁点动静

嘘，别声响，鱼漂动了

我有把自己钓出来的快感

本来，我住有公房两间

凑合一下也就能打发一生

况且，眼前房价正在茁壮成长

可是，今年夏天，雨水把我淋成了杜甫

我不能长久地在一首诗中浸泡

妻子老了，她也不能

儿子正在长身体，我担心他将来会有内伤

那一天，我憋了一口气

对妻子说，“我们做房奴吧

像隔壁老蔡那样，把腰再弯低一些”

我想说的是，诗人对这个世界的参与和关注，同时，运用多种写作手法，如暗喻、跳跃等，再一次确立了这个时代碾压带给人的变化与疼痛。这种疼痛，并不是当下网络诗歌泛滥成灾的爱情诗歌的无病呻吟或者自恋式的抒情。这也是诗人之所以引起我的关注的最重要的原因。在我看来，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如果对人生没有觉悟，对世界没有观察和思索，他的文字里，就传达不出味道来，语言也必定是寡淡的。同时，诗歌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走向平实和淡定，它传递给读者的，永远不会是华丽的辞藻或迷途般的结构，而只会是那颗真实、淳朴的心。所以，它要求我们有一颗世俗心，同时兼具一种灵魂的视力。诗人必须能够在世俗里安妥自己的心灵，必须对实感世界有切身的了解，这样才能写出有心灵质量的好诗歌。

由此，一个到中年的诗人，要想把自己看到的或者想到，通过干净而纯粹的语言表达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要做到真正地深入浅出，回味悠长，启迪智慧，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被春天流放做到了。在这个在形形色色的现代诗歌创作中，诗人用他手中的笔呈现了个人对世界、对生活的关注与参与，他的这种参与，正体现了一个优秀诗人应该具备的品质。他“把腰再弯低一些”，其对生命、生活的体验，使我们倾听到了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声音。于是，在这个没有阳光的下午，我却感受到了一束阳光温暖地照耀在我的身上，内心安静而丰满。

被春天流放，本名方刚，男，1967年生，河南省罗山县人。2005年起开始写网络诗歌，曾担任诗歌网站编辑和版主，先后在《星星诗刊》、《北方文学》、《大地诗刊》、《大别山诗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100多首，有诗歌曾被《中国打工诗歌精选》、《诗行车》、《2006年网络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收录，获得各种诗歌大赛奖10余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