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钱!你跟不跟?”这一句话刚落音,中等身材,短发,凸眉细眼,一张瘦脸的矮子,用骨杆的残疾手把十元钱砸在中间一堆钱上,同时向旁边助兴的人飞了几眼。那种得意的眼神使他要暴跳起来,他觉得它们足可以在他的身上戳出了几个洞来。
大伙儿围坐在拼起来的大床上,头上一个不亮的灯泡,光是橘黄橘黄的,除了他没吸烟之外,其他的人都悠闲自得地点着烟。烟雾弥漫,甚至把人的眼泪都呛了出来。他捏着手,紧闭着嘴,生怕因说出一个字而泄露了天机。专注的神气如同禿鹫盯着垂死的动物,但脸皮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肌肉在颤动着。见那矮子那神情,他习惯性地露出了凶狠的眼神,这种眼神制止了矮子敲打桌子的举动,也把矮子得意的神气逼了回去。
“跟不跟,不跟这钱可是我的了?”所有的人都在等他。他恨透了那个矮子,今晚上原本他运气挺好的,他几乎把他们的钱都捣了出来,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矮子。他恨不得给对方一拳,以解心头之恨,但是他是个赌徒,赌徒要有赌徒的风格,哪怕是倾家荡产,哪怕是赌脑袋,一是一,二是二,绝不能反悔。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赌徒的这种信仰更神圣的了,他一直为这种赌徒的信仰而感自豪,这种自豪使他赌了这么多年,虽然他输得一无所有。
上面有几百块了,我就赌他一把,他想。从衣袖子里摸出一张10元,那纸币是他顺着直条折了四折,塞在袖子里的。自从他有了赌钱这个嗜好以来,他一直有这个习惯,也是他的风格,他发现没有谁像他那样子,于是他把那种举动当成了自己的形象,而且他坚信这种形象会给他带来好运。
“再跟20元!”那矮子又甩了一张,这一招是他不曾预料到的。这分明是在压他,以钱在压他,明明知道他拿不出20元钱了,故意在整她,整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玩了,没劲,下次玩大的!”他作不耐烦的样子,故意伸了一个懒腰,但他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先前衣兜里是鼓鼓的,现在空了。
“小子,咱们先说好的事,别给忘了,就五千!”一个腰板肥阔的老者扯了他一下衣角。
“老子不在乎!”
“生意谈这么久了,是你不同意还是你那个不同意。。。。。。”他没等对方说完,就摇晃晃地出来了,留下那些人在赌,可是心还麻木地停留在那床上。那矮子得意的笑容以及大家纵容地叫声,烟雾弥漫,一张张票子在往上堆,又被赢家一扫而光,有动作麻利的,也有动作缓慢的。让他们赌去好了,他妈的,那死矮子是从哪里混出来的呢,他心里想,为什么每次快要赢的时候,总有克星,害得他输得精光。
也许是刚才麻木了,现在他越来越清醒,清醒得让他痛苦,以前输钱从没让他如此心痛过。
今晚他又输钱了,而且输了个精光,把几个月的工资全都扔给了别人,怎么向小慧说呢,怎么跟她交待呢,他原本想这向千元和她那一年的积蓄几千元回结婚的。
他第一次清醒地到自己的处境,青春永远过去了,留给他的只是一些痛苦的回忆,赌永远是赌的日子,他现在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一无所有,仍旧是那个被别人叫来做这个,唤去做那个的搬运工,砌墙工,脚夫,清洁工。不配有女人,那怕是世界上最丑陋的痴呆女人,看到开小车子的,他就惊讶地把嘴张得老开,有时他站在大桥边,更让她不懂的是,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车子。那车里的人是怎么挣来这么多的钱呢,他不懂,也许他们参加了更高级的赌博,听别人说,筹码都压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以至于他曾想,只要在那种场合赢那么一把,他就回乡下种田去,过一辈子清福生活。
但是一个最紧要的问题就像个人在逼着他,因为出租房在他的面前了,他怎么办呢,怎么向小慧解释呢,她正在房子里等他呢,这次是特意来和他商量结婚的事情。
别看这娘们呆头呆脑的,她还说,要是他还没和她结婚,休想得到她,她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险了白皙之外,其他一无是处,暴牙,尖嘴,眼睛大,由于长期做工,天天晚上一两点钟才休息,竟像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有了眼袋,有了皱纹。他倒是喜欢她文文静静,不声不响地,怕她笑,她一笑,他就赶快避开她的目光,尤其是吃饭的时候,要是她在笑,他就没法吃饭,也怕她撒娇,撒娇的样子,比哭还难看,所以他宁愿她多哭,多生气,那样子心理好受一些。
“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了吗?”她高兴地像个得了表扬的小姑娘。
“和个朋友喝了几怀!”他进了房子,门被关上·他真希望现在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他就可心个借口说太累,先睡再说,但是现在才下午四点钟的样子,她在打量着她,以至于他更讨厌她的目光,他发呆,更确切的说怕担回乡下结婚的事,一提到结婚就会提到已不存在的五千元现金。
“我跟我妈说了,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你看怎样?”
她还是提出来了,一下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点头罢,钱早就没了,哪来结婚的钱,可是说得好好的,赌徒难道不讲信用吗,那就让雷霹死算了。
“可是我的钱没了,全都借给朋友了。”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小孩子哭了起来,这股悲伤不知从哪来的,他清楚地知道,打从懂事起这种原始的悲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借给了朋友,你从来不借钱给别人的,你也没有朋友!”
“谁说我没有朋友!”他像小孩子似的反驳道,她就不吭声了,她有什么权力这样揭他的疮疤呢,他想。
“钱少一点也可以结啊!”她又说了,“既然你们家结婚要那么多钱,请客,花这花那的,就到我们家办具婚礼,我的家乡穷。有几千元也就足够了。”
他的脸上显出奇妙的表情,她只当他是答应了,她沉浸在幸福之中,脸也刷地红了,眼袋越来越大,嘴更尖了,样子更加奇特,也就更加刺激他的心。她的神情和那个矮子没什么两样。有时,他以为看到了那矮子,他的心一冷,她就是这么个丑婆娘。
但是当他回过神来,他又认为她是漂亮的,她生气的样子,痛苦的样子最好看,所以他怎么也笑不起来。
“咱们结婚,虽是可以结,但是没有房子了”他又说,“没有房子能算结婚吗,那种结婚还叫我去死算了!”
“先住我们家,咱到外面做几年,到小镇上买过二手房。”
“得了,哪有新郎结婚就住在丈母家的,你叫我面子往哪儿搁!”小慧听他这么一说,先前的阳光完全被乌云遮住了,只剩下阴影了,他越发她长得漂亮了,但她坐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难道你叫我……就为了五千块”她只说了一半,他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行啊,“她哭了起来,泪水唰唰地掉,“我这是怎么了,为了和你结婚,把chu夜给别人,”门碰的一声被关了,她出去了,去找那个和他打赌的人。
他一头裁在床上,随着这一栽,他极度的惬意。。。。她一年的工钱啊,他喃喃地说。
虽然他这一辈子曾未拥有真正的女人,但是她生气的模样漂亮极了,尤其是哭的时候,无人能比。
-全文完-
▷ 进入谢鸢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