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有 这 样 一 个 父 亲
1956年3月,一支由孙培军率领的铁道兵八五零九部队1800名干部战士奉农垦部的命令由汤原开赴虎头,开发荒原组建八五零九农场。孙友明我的父亲就是这1800名干部战士中的一员。
24岁的他,正值风华正茂血气方刚。部队驻扎在“一棵树”以后,孙培军对他说:“你跟着我多年了,现在到了和平建设时期,想干点啥?”他没多想:“我学打铁去吧,用我的双手汗水制造开荒工具!”孙培军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啊!开荒正缺犁杖镰刀斧头呢!”从哪个时候开始烘炉、风箱、火红的炉膛、大锤成了他一生相伴的生命……
那年的秋天,赵明高任场长,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每人发一张车票,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回老家带一个老婆来安家立业。父亲想都没想就把那张票送给了别人:“我一个孤儿是南下的部队救了我的命,部队就是我的家啊!”此后的40年里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饶河农场。
我是在父亲键锵的锻打声中长大的。他有许多小事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刚粉碎四人帮时,国家给70%的职工长工资。谁能长上工资靠大家背靠背投票。这对十多年没长工资的人们来说是多么的盼望已久啊!一些人担心自己长不上,你撒烟我摆桌相互拉起了选票。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回到家里和父亲说:“外边拉票都开了锅,你咋没有事了呢,别以为自己资格老,老倔头看谁投你的票。”他生气地和我说:“饿着你了?我不能干那种事,谁能长就长去吧。”
有一天,队长叫他剁10米长的钢筋下料,他按照派工图纸用钢卷尺左量右算,说:“队长这一剁白瞎料了,我的意见现有的半截料稍作处理就可以利用。”队长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我叫你咋干就咋干,那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他坚持说:“浪费就是犯罪,节省一两钢板是每个职工的责任。”队长急眼了:“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回家!”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劝他:“咱们是干活的,领导叫咋干就应咋干。”他气愤地说;“你是党员吗,企业就这么干不得垮了吗!?”
父亲一天到晚闲不着,他说只要闲着就会犯头疼。80年代初的时候,场部有了俱乐部,开始买票看电影,他是一个电影迷。有一天,我给他买了电影票再三嘱咐晚上五点的票,早点回家吃饭别误了看电影的时间。晚上我在家里干等不见人影,快开演了,不得已我跑到汽车队找他,走进空荡荡的大院,远远地听到锻工车间传来咣咣咣……的气锤锻打声。
车间里炉火正旺,父亲灰白的头发散发着热气,他躬着腰,脚踩着 气锤脚踏板,双手握钳,随着气锤一起一落,翻转着火红的锻件,此时我内心波浪翻滚,泪水充满眼眶。我喊他,一遍一遍地喊他,他猛然间停了脚,住了手,回头看着我说:“咳!这活没干完,放不下手。”
一天,队办公室通知我,说父亲腿受伤住进了医院。我急忙赶往医院,看着他干瘦的身躯和打着夹板的右腿,禁不住泪水涌出。他的徒弟告诉我,他是在铆汽车大架子后要把大架子抬到车体上去,抬大架子的20多个小伙子没抬起来,支架倒了父亲喊别人快跑,自己却被沉重地砸在了下面。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倔强的劲头,干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我下决心叫他退休。
我和妈妈做他的工作,他说:“我离开了大锤还能干什么,叫我退休那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要给他办理退休手续,在场劳资科的档案室里,我看到了他薄薄的档案,几张工资
表一份入党申请书,我好奇地展开了一页纸的入党申请书,上写:我自愿申请加入中国共[chan*]党,因为有了党才有了我这个生命,是党和部队把我领上了革命的道路,使我这个孤儿才有了幸福的生活,我一定跟着党走不变心,请组织考验我吧!申请人:孙友明 1962年1月15日。
由此我想起了在我入党的那一天,我回到家告诉他入党的消息,他非常兴奋地说:“军哪,你比我有出息,记住!要对得起组织,好好干!”他从来没和我谈起他入党的事,可惜他一生未能如愿。在确定他退休工龄问题时,发现他的档案里有一张唯一能证明他的参加工作时间表,上写:1950年1月1日参加人民解放军××师××团,证明人冯参谋;1951年3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师××团,证明人李干事……因此,他的参加革命时间就以50年1月1日为准了。我觉得不对,档案里为什么没有他的军人档案,我问了他,这才搞清楚,原来他的军人档案丢失后文书找他补添了一张表,他说文书写,参加革命时间他当时说停麻烦的就凑个整吧,50年1月1日吧,至于证明人他记不大清楚,只知道姓不知名字。我把他的情况向农场作了反映,有关部门和领导很重视,找他的许多战友取了证,还准备派人去他的河南老家调查取证。他说:“别给组织上添乱了,不就是少点工资吗,别计较这点小事。”
1992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来了两位编剧到农场采写老北大荒人,有人告诉他们说,孙部长的父亲就是老北大荒铁道兵,这两位编剧听后要求到家看看,当他们走进低矮房山裂缝的
房子时对老人说:“老人家辛苦了!”他连忙说:“不苦不苦,好多了,比起以前住地窨子强多了!”来人又问:“老人家现在领多少工资呀?”他答:“领215元”,来人说:“太少了”,
他连忙说:“不少,不少,够花,够花”。“听说你23岁就到北大荒了,后悔吗?”,“后悔啥!在朝鲜战场上我的战友死了不知多少呀,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知足了!”。
1994年我进城了,心里总是惦记着远在饶河的父母,便和媳妇商量决定把他们搬进城里享享清福,征求他们意见他说:“我离不开饶河,那也不去。”。苦口婆心,软磨硬泡,总算是说通了,可以搬家了。我 说进城住楼房行李以外的东西就不要带了,装车的那天他把他的大锤、钳子等工具搬上了车,我说到城里这些就没有用了。他急眼了,从车上拿下说:“不走了,本来我就不想去。”无奈,顺他了。
进城了,他说象是一只鸟被关进了笼子闷屈死了,街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闹得慌,空气烟气腾腾飞土扬长埋汰的很。不如农场顺心顺眼,天天和我商量回农场,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说那怎么行呢,适应适应就好了。到了1997年他病倒了,一次,他恳求似地和我说:“军哪,带我回农场看一眼,就这一次。”听到他的话我的心颤了,我猛然间理解了父亲的心情,我排除了繁杂的事务专程陪父亲回到了他难舍难分日夜想念的饶河农场。住进了场部招待所,战友和同事们来看他,他的病加重了,半夜住进了场医院。
第二天他让我送他到汽车连看一看他的锻工车间。他和我说:“行了,咱们回去吧。”回城后他的病情加重了,有一天他说:“军那,我没有啥遗产给你,我一生就两样东西,一样是我喜爱的大锤,一样是抗美援朝纪念章,给你留个念想吧。”在他将要离去的前一天,他用微弱的声音和我说:“那个奖章是金的,千万别叫小华(我媳妇)打戒指了。”我示意叫他放心。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早晨,不足66岁的父亲离开了他眷恋的土地和战友,佳木斯郊区的领导和各部门机关的同志为他送了行。
我父亲这一代老垦荒人都相继去世了,父亲这一生给我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把大锤一枚奖章,他和他的战友给我们留下了是无尽的思索,留下了无价的财富,这正是我们这一代人所需要的和几代人要继承和发扬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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