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奔的妈妈死了,他爸爸用平板车从60里外的文城推回家来,进院的时候已是黄昏天。奔哭喊着直挺挺的僵硬的妈妈。
我预感到了什么,离开奔家,奔跑在狭窄的黑洞洞的巷道。拌倒了,腿流了血,爬起来,再跑,进了门,我哭喊着:“妈——!妈——!”病榻上的她吃力地微欠着身子展开两臂,急促地说:“怎么了?怎么了?阳——子!”我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地哭了起来,妈妈什么也没问,抚摩着我的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不久,我的预感降临了。妈妈的最后的那口气,已经“呼哒”两天了,我跪在他的床前,泪水象村边小溪一样不停地流淌着。8岁的我明白妈妈的离去将给我带来怎样的命运。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泛着一片血红,有人说人死在太阳落山之后不吉利。一个远房的奶奶来了,她拿起几张草黄纸点着了,嘴里不停地叨咕着:“阳子妈放心走吧,阳子有我呐!阳子妈放心走吧,阳子有我呐!……”在她的叨咕声中,我的妈妈带着她对我的牵挂离开了人世。
妈妈走了,文革动乱却开始了。从那时起,我开始了孤儿流浪的生活,整天里和地富反坏右的孩子混在一起。春天,我吃田埂上的草芽,返青的冬小麦。夏天,我和小伙伴们下河摸小鱼抓青蛙在砖窑上烤着吃。秋天,挎着小筐到人家已收过的地里遛花生地瓜,边溜边吃,剩下的拿回家留着做冬天的口粮。
有一次,我饿的满眼冒花,偷吃了麦苗被戴胳膊箍的护青人抓住,我成了破坏革命破坏生产的坏分子,被关进了村北的破影院。挺得劲,有吃的,比在外边混着好。闹市上的甜瓜李枣从村西头摆到村东头,想吃只能看着。每当别人的妈妈领着孩子买这买那的时候,自己很心酸,只有跑到妈妈的坟地上大哭一场才了事。1971年我已13岁了,不足一米三的个子,大肚子驼背并且咳嗽不停,小命到了生死线上。
一天,一个胖婶子,操着东北口音进了我的家门说:“你是阳子吗?”我木然着胆怯的看 着,她拉着我的手说:“走吧,跟我走吧!”我不知是谁,也没问要把我领到那里去,就这样我离开了那间破旧的草房。一路上坐汽车上大船乘火车,来到了神奇的白雪皑皑的三江平原-饶河县饶河镇。
1971年12月19日,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走进了一个温暖的家。胖婶指着一个中年妇女说:“阳子,这就是你的新妈妈。”听到妈妈两个字我立时感到了一股温流,妈妈!?妈妈!?难道说我也有了妈妈?面前的妈妈不足一米三的个子,齐肩乌黑的头发,圆圆的脸,慈祥的面容。她微笑着瞧着我,我心头一热,泪水涌出了眼眶,她走来把我拢在了怀里:“可怜的孩子,到家了!”。
原来我的养父是生父的抗美援朝战友,我的情况养父知道了,托胖婶回老家探亲时找找我。那天胖婶是一走一过,碰巧我在家,险些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想来真是命运的安排。老孙家领养了一个孩子算是一个小轰动,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来探望。隔壁刘婶嘀咕:“这孩子太大了,懂事了,恐怕白养活。”我听新妈妈说:“咳,怪可怜的,纯当小狗养着。”有人背地里说:“老孙家犯傻,捡一个病孩子,负担吧!”新妈妈不以为然:“收养这个小孩不图啥,吃糠咽菜也要把他拉扯大!”
新妈妈是天津人,抗日战争期间,她妈妈领着5岁的她到饶河抗日战场找她爸爸。爸爸没找到,她妈妈把她寄养给了农家。妈妈也没了踪影,她成了一名孤儿。她不生育在我之前据说已领养了三个孩子。
第三天,妈妈领我到县医院检查身体,结果是“营养不良,肺结核穿孔”。妈妈一边忙着买药给我打针治病,一边托门子拉关系买供应食品,炖肉块熬鸡汤补身子。一个月后我啥也吃不进去了,我真是掉进了福堆儿。
尿炕了,被褥湿了,半夜里妈妈把我搂进了她的被窝暖着。她四处打听治尿炕的偏方,托人掏登猪尿脬,洗净了装上大米煮熟了叫我吃,尿炕的病真得好了。
该上学了,妈妈说,让我上县里最好的一小。校长问我上过几年小学,我说上了半年。“你要上几年?”“我要上五年。”校长摇摇头:“胡闹,不行!”妈妈说:“不行也得行。校长,俺军一定行。”校长无奈:“只好试一试了。”我发奋地学习,再加上放学后天天由妈妈领我到老师家里补习功课 ,我的功课上进很快。不久,我戴上了红领巾又当上了中队长,上中学的时候我被同学们称为“学习大王”了。
我的户口没落上,两个人的供应口粮三个人吃,每月得欠10天的量,家里吃粮成了大难题。妈妈和我说总会有办法的。秋天,妈妈领着我到城外拣粮,夏天,领我开小荒种豆角土豆补贴家用。妈妈和邻里关系很好,常能在他们的粮本上买一些口粮应急不足。有一次妈妈和我说:“军呐,“一棵树”你于叔来信同意咱买他家的余粮,没车拉只有我们娘俩去背了。 ”
“一棵树”离县城足有8里的路程。60斤白面她背40斤,背绳深深 地勒在妈妈的两肩里,她向于叔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我们上路了,八里的路,炎热的夏日。背上的粮食越来越沉重了,我感觉到背上粮食时而轻时而重,当我回过头来,看到了压弯了腰的妈妈正用双手托着我背上的粮袋,患有严重肺心病的她已是满脸汗水气喘吁吁的了。我楞在那里,汗水和泪水流在了一起。我借依在道沟帮上休息的机会,抢背妈妈的那个粮袋,妈妈不肯:“你还小,身体又弱,长大了有你干的时候。”就这样,我和妈妈走走停停,天擦黑的时候才到的家。
妈妈累倒了,我内心有说不出的难过……
有一年,饶河流传克山病,老人的话说就是“起臭番”。这种地方病临床特征为心脏病,十有九死。我染上了,四肢无力,滴水不进,昏昏沉沉,眼看就要命归黄泉了。妈妈领养的小石头哥哥当年就死于这种病。妈妈暗自落泪,四处奔走求医买药。她得知有一个刘奶奶能治这种病,喜出望外高兴地和我说:“军那,有救了!有救了!”她背起我迈出家门,我的脚时而拖着地,她不得不停下来往上串一串,妈妈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了,她的腰弯的几乎成了直角,在她瘦弱的脊背上我能感觉到她那砰砰的心动,能听到她那急促的喘息声。妈妈停下来擦一把满脸的汗水,空出一只手来捋一下湿透的挡在眼前的头发。我呻吟着叫妈妈停下来,我要自己走,她说:“军那,别动,快——到了,快——到了。”妈妈背我的情景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刘奶奶叫人把我摁在炕沿上,用烧过的针扎我肛门上的毒疱,用手敲打胸骨抓扎滚动的毒疱。我疼痛难忍骂妈妈骂刘奶奶,刘奶奶一边扎一边说:“孩子,骂吧,扎一扎就好了。”从那天起,75岁的刘奶奶每天到我家给我扎。奇迹出现了,我康复了。妈妈带着礼品来到刘奶奶家,在刘奶奶面前妈妈对我说:“军那,跪下,跪下,给刘奶奶磕个头吧。记住是刘奶奶救了你的小命啊。”我跪下了给刘奶奶磕了三个响头,刘奶奶说:“咳!孩子,给你妈也磕一个响头吧,你有福呀。”妈妈微笑着说:“起来吧,起来吧。”我非常郑重地给妈妈磕了三个响头。
从那时起,我一有头疼脑热妈妈就非常紧张。 为了好养活,妈妈找孩子多的刘姓栾姓家孩子穿过的破衣服要给我穿,说是穿这些破衣服能拦住能留住。直到我上班了才第一次穿上新皮鞋,穿上了的确良新衣服,说实话那时真不知迈那只脚,甩那只胳膊呢。
妈妈平时对我管教很严格,那怕是点点滴滴都不放过。一次,放学回家见妈妈和邻居周叔正在院子里唠家常,我觉得不便打扰他们,没打招呼就回家了。妈妈把我喊出屋子,叫我回到大门口重新走一遍。我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很不情愿。妈妈生气地说:“小军,今天必须按规矩去做。”无奈,我重新回到大门口走向周叔打招呼问好。我想不通,有情绪。妈妈看出来了说:“做人要有礼貌,供你上学就是让你懂得这些道理。”
妈妈听不得孩子哭。一天一家人正在吃饭,房后邻居夏叔家打孩子,孩子哭的厉害,妈妈放下碗筷就去了夏家,把孩子领了回来。我说:“妈尽管闲事儿,人家管孩子是正当的。”妈说:“这可不是闲事,孩子不是打出来的,长大就好了,我打过你吗?”
我把妈妈接进城来,尽尽孝心。一天,有人敲门,妈妈说来人了,开门去。我打开门,见一个穿着整齐,背着化肥袋的50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口。问他什么事儿?他说要点粮,钱也行。我说没有随即关上了 门。妈问我:“咋不让人家进家”“要饭的”“你咋把他关在门外了。”“妈,别管他,城里人很杂,很多是假要饭的。”“赶快把那人叫回来!不要让他空着手走。”“妈,如果是坏人咋办呐 ”“那哪么多坏人。”妈见我不动窝,自己去开了门站在楼道里喊:“要饭的,快回来!快回来!”那人回来了。“军那,快给他拿几个馒头。”妈妈还把我孝敬她的奶粉给了那人。那人走的时候给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人走后,妈妈说:“军那,以后不能这样,你说要饭的是装的,你去装一个我看看。就是真装的也不宜呀,为啥装啊!还不是遇到了难处啦。人呐,一辈子不一定走到那一步啊。”
一天,5岁的女儿,蹦跳着进了家门,劈头就问:“爸爸,人家都说我奶奶不是亲奶奶,是吗?”奶奶抢着说:“是啊,你爸爸是我拣来的。”女儿疑惑的大眼睛眨着,我说:“你说奶奶是不是亲的。”女儿搂着奶奶的脖子说:“奶奶是亲的。”我说:“你想奶奶是亲的就是亲的。”
妈妈的脊背,背大了我们两代人。66岁的妈妈已是卧床不起了,送她上医院她执意不去她说:“军那,不用为我操哪个心了,啥药也治不了我的病,我看着你和孩子都很好,我心里舒坦多了。”没有办法把医生护士请到家里为妈妈治疗。
1996年12月10日,妈妈和我说:“军那,我要不行了。”我说:“妈妈别胡说,人都是有病的,只要认真治,慢慢就好了。”妈说:“妈妈到寿了,活不了几天了,你以后要靠自己了,不要打孩子,长大就好了。”妈妈叫我给她梳梳头,妈妈齐肩长的头发还是那样的乌黑,梳好了,妈妈又说她的脑门发紧叫我给她按摩按摩。我按摩着妈妈脑门,妈妈两眼看着我。妈妈说她累了,闭上了双眼。爸爸说:“军那,你别按了,你妈妈走了,快给她穿衣服吧。”
我抱着妈妈痛哭起来,我又没了妈妈。
妈妈走了,她永远在我的心里!
本文已被编辑[指尖如水]于2007-12-25 23:29:5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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