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入冬的一天，我来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山庄。早听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去处，不但山水好，山庄的服务也是一流的周到。但总抽不出时间前来光顾。就这样一天天的拖着，心里便也有了一种渴望，心想，要是有了时间，一定去好好的游玩。新近，因为妻子有了外遇，整天闹着离婚，也搞得人心里烦烦的，于是给单位请了病假就出来了。虽然是初冬，但因为气候暖和，还可以看到山上片片的绿色，夹带着点点的黄色和红色。云雾在山间萦绕，因为山庄修造在山的半腰，往下看去，便觉得自己好像在仙境一般。而在山的顶处，是一座建筑奇特的庙宇，琉璃瓦闪着光彩，不时有道士敲打木鱼的声音传来，让人感到一种悠远，就像不远处奔泻的山涧溪水，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向人们讲述着生命的历程……

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从五官到身材几乎是没有挑剔的匀称，尤其是那双眼睛，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柔，让人忽然感到一种亲切。我心里有种美滋滋的感觉，这里不但山好、水好，重要的是还有这样的美女！深山出俊鸟！我想起了曾经很多次听过的这句话。

“老板，你吃点什么？”女人问我，声音很低，“俺们这里都是家常的农家饭，你们城里人都很喜欢的。”说着，把菜谱递给了我。

我看着菜谱，什么洋槐花炒鸡蛋啊，山拳菜炖肉啊，山蘑菇炒粉丝啊，山药甜汤啊······几乎所有的菜名都和山字有关。我点了两个菜，女人冲我一个微笑：“老板，你稍等，累了就躺下休息会。做好了给你端过来吃。”

山庄的房屋建造也是别具一格的。墙是红专，房顶是茅草，外面是餐厅，里面是卧室，虽然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倒是整洁。床挨近窗子放着，坐在床上可以看到巍峨的远山，让人感到心胸顿然的开阔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惬意。真的，虽然刚刚住进山庄，我便有了一种深深的依恋。躺在床上，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啊，在我的感受中，简直就是一处世外桃源的世外桃源！

吃过饭，我走出房间，想到附近的山上转转，看到池塘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见我走过来，女子忙站了起来，手在头上理了几下，低声地问：“老板，我陪你走走好吗？”我看到女子的脸上有道道的泪痕。虽然心里很是同情，但又不好多问，只是随便的说：“好吧，谢谢你！”

女子告诉我，她叫倩倩，家在二百多里外的另一个大山里，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她说多少我就听多少，她不说的，我就不再问什么。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去打探一个女子更多的事情？我们一前一后走在窄窄的山道上。倩倩又说：“其实我们那里的山水比这里要好很多，只是没有人去开发就是了。”我信口说：“那就等我发财了去开发吧！我是真的太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要是在这里可以永久的住下来多好啊！幽静的环境，顿然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轻松！”

倩倩看着我，有点茫然：“你们城里不好吗？俺们乡下人还都羡慕你们城里的人呢！”

我告诉倩倩，其实现在农村挺好的，有土地，可以种出各种的作物吃，而在城里，那些下了岗的人，既没有工作，又要吃饭，那才是最艰难的！倩倩说：“要是这样啊，就干脆到我们山里来好了，至少不会让饿肚子的。”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种质朴的天真和善良。

“你们在这里打工，老板怎么给你们开工资啊？”我信口问道。

倩倩不说话了，脸上顿然升起一种茫然，半天无语。

“我不该这样问你吗？”我有点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只是这样的随便一问，并没有说错什么啊！

倩倩站住，直直地看着我，低声地说：“老板，今天晚上让俺陪你好吗？”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清纯可爱的姑娘怎么突然会这样呢？我看着她，眼里充满了迷惘。

她说话了：“老板，对你讲吧，俺们在这里是没有工资的，老板只让俺们吃饭，俺们的收入全靠……俺是妓女……”

当我明白站在我面前的姑娘原来是个妓女的时候，我顿然感到一种无错！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这样的作践自己？社会上有太多可以赚钱谋生的职业，为什么就这样甘心的选择做妓女呢？

倩倩说：“老板，俺们做这些也是没有办法的啊！俺们从小都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到了城里连家都摸不到，你说俺能做些什么呢？家里穷，实在是没有办法······”

“做这个时间长吗？”我问得几乎有点勉强。

“有半年了吧？”沉默一会，她说，“俺也真的有点不习惯……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总是欺负俺，也因为俺总没有人家主动，也就没有赚到钱。就是开始给你端菜得那个女人，是俺远房姨妈家的女儿，她把俺带出来做这个……人家会花言巧语，生意做的就特好！”

就在这个时候，最初接待我的那个女人几乎是跑着来到我们跟前，看到倩倩，一脸的不高兴，气喘吁吁地冲倩倩说：“快回去吧，来客人了，老板叫你呢！”

倩倩看我一眼，无声的离开了。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小红，老板，要啥服务给我说好了，我会好好伺候您的！”

很显然，小红又在欺负倩倩，在她看来，有了男人就意味着有了生意，而这样挣钱的机会是不能让给倩倩的。

小红说：“老板，今天晚上我好好的陪你休息好吗？保证让您开心甜蜜！”她的嘴巴还真的甜！说着，就在后面抱着了我的腰，伸起脸朝我的脸凑来；“来，先亲一下！”

我的心里乱极了，想着这些以皮肉为生的女人，心里便也有了一种隐隐的痛……我不知道怎么的对她们说，也生怕出言伤害到她们……也许，人生的历程都有着很大程度的无奈！她们这样做，也许在她们的背后隐藏着更为悲凉的故事……

我用力的扳开小红抱着我的手，我说：“今天我感到特累，晚上我要好好的休息！别打扰我！”

天本来有点阴，忽然起风了，凋落的树叶落在地上，又被风高高的刮到天空……我打个寒战，感到一种心的寒冷……

山庄里的夜晚是静谧的。我躺在床上，已经很晚了，还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幕，心里总感到堵堵的慌。在这样清幽的、几乎可以说得上偏远的地方，竟然也有着这般的“繁华”，也是我压根难以想到的。尽管感到这是一件十分龌龊的事情，但是，想到那个叫倩倩的妓女的诉说，心里便也没有了太多的责难，更多的倒是同情了！我在想象着她们身后的艰难，这样做，也许不是她们的本意，也许只是一种走投无路的选择！

有敲门声。我警惕的屏着呼吸。只听到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一种祈求：“老板，您开门啊！”

我忙穿好衣服，来到门前，并没有立马开门。我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啊？”

“您开门好吗？”一个细细的女子的声音。再仔细的听，我确认就是下午陪我的那个倩倩姑娘。我开了门。果然，倩倩站在我的面前，有点怯怯的，并不敢马上进屋。倒是我说话了：“外面这样的冷，有什么事情就进来说吧！”于是，倩倩才慢腾腾的进了房间。

“老板，让我今天晚上陪你好吗？”倩倩说，“随你给多少都成的！”最后又低声地说，“我感觉到了，您是好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要是一位嫖客，遇到这样送上门来的女人，也许是应该心花怒放才是。然而就我而言，此时除了沉重之外，的确没有点点的欣喜。我说：“姑娘，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嫖女人，没有过嫖的经历，也就谈不上嫖的经验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让烦乱的心得到短暂的安宁。

倩倩说：“是她们让我来找你的。她们说，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男人……她们说，今天晚上的生意就让给我了……老板，我也想家，我也……我真的不是那种坏女人！”

“回去好好的休息吧！”我说着，把一张百元的钞票递了过去，“收下吧！需要什么就买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倩倩没有接钱，扭头走了，我看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这一夜，我怎么也难以入眠。倩倩的影子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第二天

早上，我是被外面的吵闹声聒醒的。揉着眼睛起床，站在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正在和那个叫小红的女子吵闹。老板娘站在一边，不停的说着：“别吵了！别吵了！”但还是无法阻止她们的闹腾，而且还有越闹越凶的架势。

高个子女人指着小红的鼻子说：“我早就看你不过！总是欺负倩倩！我们出来都不容易的，你干嘛总是让人过不去啊？”

此时的小红更象是一个泼妇，把两个胳膊插在腰间，狠狠地回应着：“我就这样，怎么着？管你屁事啊！”

而倩倩只是站在一边，脸色苍白，眼睛里汪着满满的泪水……

高个子女人狠狠地说：“你就是不要脸的东西！”

小红更凶地：“你要脸啊？要脸就别在这里做野鸡啊！”

高个子女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是的，咱们都是野鸡！但你是最不要脸的野鸡！”说着，上前揪着了小红的头发，一边用拳头打在她的身上！

看来小红不是高个子女人的对手，身子缩在一起，用手抵挡着，但是还是挡不住高个子女人疯狂的拳头！最后，小红哭了，边哭边骂，简直有点不堪入耳！

最后老板出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上前把两个人拽开，边说：“你们这样丢不丢人啊！”

高个子女人说：“老板，你评评理！她明知道那位老板不是嫖客，昨天晚上她硬是逼着让人家倩倩去纠缠。回头倩倩说人家不要服务，那位老板还给了一百元钱，但是倩倩没有接。她骂人家倩倩窝囊，说是她把生意让给她做的，硬要倩倩赔她五十元！你说，这样的女人有良心没？”

也许是小红自知理亏，坐在地上不再争辩，只是嘤嘤地哭泣。

这时候，有客人来了，一辆轿车上坐着几个男人，看样子很有派头！老板对她们说：“来客人了！快起来招待客人！”

老板的话还真的灵验，三个女人的脸上马上烟消云散，都赶忙散去。不一会再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让人根本想不到会发生刚才那样的战争！

新来的几个男人下车，满面春光，笑着和妓女们打着招呼，看样子是这里的常客。一个高大的男人大声地对老板说：“还是400的标准！你们看着做好了！”然后带着他的人马径直去了房间，那熟悉的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

我随便吃点饭，便爬山去山顶的神庙。因为毕竟不再年轻，爬到山上，便有点气喘吁吁。坐下来稍稍休息，就进入神庙，见两个道士坐在神像前认真地颂经，其中的一个不时的敲打着木鱼。此情此景，忽然把人带入到一种悠远的境地，让人感到就像踩在云朵上，飘呀飘呀的飘向人们向往的极乐世界……佛门净土，人来到这里不但会感到一种心的清净，最重要的是让人体会到精神的升华。

接着，又有人陆续走进来。不过让我感到迷茫的是，人们大都去财神殿朝拜，一边焚烧“元宝”，一边趴在地上叩头，那样子像是就地捣蒜，感到有点好笑。而包公殿前的冷清和财神殿的热闹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只见包公坐在那里，神像上荡着浮沉，右手托着呼板，刚毅的眼睛注视着前方，那样子好似在注视着人间的不平！真的，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隐隐的痛。我想到了世态的炎凉！

中午下山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过了客人吃饭的高峰期，山庄里倒是出奇的清净。我在门口叫了几声，竟然没有人答应。最后倒是做饭的师傅出来了：“老板，您吃什么我给您做。”我有点不解地：“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做饭的师傅说：“老板带着老板娘开车去找小姐去了。这年头啊，开酒店没有服务员，根本不行的！怕是生意做不上几天就要关门的！”他说，“那两个小姐吵架后都赌气走了，老板好说歹说算是留下了倩倩。倩倩这妮子人老实，她们一走，她也就闹着走，后来还哭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睡呢！”

做饭的师傅叫了几声倩倩，说是客人回来了，去把房间的门打开。看样子倩倩并没有睡着，听到叫声马上就出来了，手里拿着钥匙，到我跟前，低声地说：“老板，你先休息会，饭做好了俺给您端过去。”

倩倩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开了房门，我就躺在了床上，很久没有爬山了，感到特别的累。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走去的倩倩马上又回来了，为我端来了热腾腾的热水，放在我的面前，说：“老板，您洗洗吧。一会俺端饭给您，吃过饭就好好的休息。”

我有点感动，连声地说：“倩倩，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了！”

“您是俺见过的最好的男人！”倩倩低声地说；“真的，俺尊重您的！”

“倩倩！”我有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嗯。”倩倩低低地应道。

“晚上过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倩倩有点迷茫地看着我……

“倩倩，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倩倩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吃过晚饭，我就躺在床上，拿出一本小说读。巧的是，小说写的就是有关妓女的故事，女主人公虽然贫贱，但是对爱情的赤诚却让人感动得潸然泪下。感受着书中的爱情故事，想到和自己曾经相亲相爱妻子的背叛，心里一阵的难受……

有敲门声。我开门。进来的是倩倩。我们对面坐下来。我说，“谢谢你！”

倩倩不说话。

我说：“倩倩，我感到孤单，就想让你陪我说说话！”

倩倩终于说话了：“第一眼看到您，我就知道您有很重的心事。”

“你怎么知道？”

“俺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

我笑笑，试图掩饰些什么：“工作总是有压力的嘛!”

“老板，有些东西是遮掩不住的啊！”倩倩说，“但是您真的是很善良的，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咱们彼此并没有多少的了解啊！”我问。

“你是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样的。”倩倩说，“至少，您知道尊重别人，就像俺们这样贱的女人您也不歧视……不像有些男人，只是把俺们当成发泄的工具……其实啊，那样的男人，俺们虽然顺从，但是也从心眼里看不起！”

沉默了一会，我说：“倩倩，不可以不做妓女吗？回家好好的找个正经的事情做不好吗？”

倩倩无言，我看到，她的表情异常的复杂，内心也特别的无奈。

“其实……俺早想……因为贫穷，俺们那里很多的女人都干这个……·有的在外面染上了病，连性命都没有了！我知道，干这个，其实也是在玩命……”倩倩的眼里流出了泪花。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倩倩，我忽然有了一种心碎的感觉。我说：“倩倩，回到城里我就想办法给你找份养家的活做！真的，你真的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很危险的啊！我一眼就看你是一个好姑娘！我也从心里想帮你的！”

倩倩看着我，直直地看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直淌在下巴上……

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我很想把她抱在我的怀抱，我想让她感到一种温暖……

倩倩好像明白了什么，轻声地说：“谢谢您！俺的身体是不干净的……老板，俺知道，您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干净的男人！”

天空的月亮明晃晃的，只是在这寒冷的初冬里，月光也显得有点清冷……我看着倩倩，我说：“把你的行李收拾好，明天和我一起走，离开这里！”

倩倩低低地说：“俺们这样的人出来压根就不带行李的，要不人们为什么都管俺们叫野鸡呢……”

我心里忽然的冷，我伸手牵着了倩倩的手，我说：“倩倩，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什么野鸡了，要好好的做个好女人！”

倩倩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只觉得，倩倩的哭声，在这静静的寒夜里，可以传到很远、很远，是那种令人肝肠寸断的哭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