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爱情不仅是一种情感，它同样是一种艺术。

---巴尔扎克

这一切都来得如此偶然。想不到在我短短的休假期中仅会改变历来厌恶下雨的习惯，而恰恰相反，现在我已经开始并如痴如醉地迷恋上了下雨的天气。谛听雨声，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马鞍山座落在内江城西郊。山虽不高，可远远望去绵绵起伏，在白雾的侵袭下颇有一种浩然的感觉。一个直属机关的家属基地就在山顶上，听乡民们讲这里以前是一片桃林，故而把这片基地成为“桃园山庄”。站在山顶，整个内江城也就倍感亲切。高低参差的大小建筑组成了城市特有的韵律。因为城不大，火车、汽车的声音时常侵入耳中，倒是平添了几分繁华。我的父母亲就住在“桃园山庄”的一栋楼里。

中午，风还算温柔，带着难得的清爽掀起窗帘。于是，随着清凉的风，窗帘也尽情舒展着它的身姿，状态十分婀娜。空气充满了特有的黄土气息和正在盛开的玉米花的清香，往日闷热禁锢的感觉荡然无存。坐在窗前，总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逸。于是，伸伸臂打开窗，伏在窗前。不远处的玉米林被风吹得唰唰声响，叶片随风飞扬，如同呐喊冲杀的古勇士，襟飘带舞。山谷里村落旁的竹林起伏着，宛如海之碧波，炊烟袅袅而起在风的吹动下恰似浪花朵朵，优美异常。因正逢雷雨时节，不一会儿风开始强劲了，我想关掉窗户，而正在这时对面楼房的一个蓝色的身影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站在阳台上，看上去二十来岁，风撩起她的黑发四处飘荡，发丝颤动左右着我的目光，我不能仔细的看见她的眼睛，只觉得风中的这个身影似曾相视，蓝色的连衣裙被风吹来紧贴着她的身体，毫无保留的显示了她优美的身材，纤细的腰，丰挺的胸，白皙的皮肤----我突然感觉到像是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略略低头。尽管我可以保证当时我没有任何念头，可以保证那一刻我就像是在欣赏画中的美丽，片中的意境，但我仍就感到了脸上一阵灼热，心开始慌乱起来。

风开始狂舞起来。我几乎没有意识到我又望着对面的阳台，也几乎没有感觉到蓝色的身影正对着我，我知道我们对视着，因为她立即转过头去，而就是这相对一视，这不经意的一转，给了我一个难眠的夜晚。雨下起了，来势汹汹，在两幢楼房之间像是拉起了一道用珍珠串成的屏障。眼前的一切开始朦胧而缥缈，如同诗样抽象，因为蓝色的身影即便是站在屋内，却有意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雨下得十分淋漓，如同小河奔流，而小河的奔流就是一首绝美的旋律，是美的旋律才可能如此亲切动听。恍惚中我感到这绝非是一次风和雨的巧合，当我关上窗户时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她也在注视着我。雨顺着窗户的玻璃流淌，可我仍然固执地站在窗前，因为透过玻璃透过雨幕我可以看见清楚地蓝色。

雨越下越大，天空就象一个沉闷很久的人突然大发雷霆。雨瓢泼似的，而此刻的我完全沉醉于雨中，雨声的暴躁对我来说像是鼓声的激情，雷声的轰鸣像是锣声的澎湃。我只注意眼前的蓝色化作了一个跳动的音符，一切都在浩瀚的交响乐中开始永恒。

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直到我返回工作的地方特别是下雨的时候我的仍就那般激动。由于都是一个基地的居民，我很快地打听到她的名字，刘雅蓝就这样不经意之间走进了我的心中。

二

真正的爱情能够鼓舞人，唤醒他内心沉睡着的力量和潜藏着的才能。

---卜伽丘

工作的繁忙让我稍微谈忘了蓝色的敏感。然而每逢下雨的时节，每当我呆然谛听雨声的清朗时，那蓝色的身影便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马鞍山雨幕两边亢长的对视（我固执地这样认为）。此刻，一种凄美的感觉就悄然而生。而就在这时我会莫名地记起刘雅蓝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一个斯斯文文的名字竟会有如此惊人的魅力。我知道我心中悄然间燃起了一种无法忘却，无法摆脱的希翼的火焰。

而我彻底的悲伤了。机关的内部报纸上刊登了这样的一篇报道。当我的目光凝固在标题为《闪光的青春---刘雅蓝同志病逝的前前后后》时，我无法相信。这位在工友们称为“蓝妹”的女汽车司机在病魔的纠缠中表现得如此刚毅。我的目光随着深沉的铅字缓缓地移动，“·····她明知道自己身怀绝症，却仍就忘我的工作着。1989年10月15日，这是一个悲壮的日子，工友们的蓝妹终于倒在了刚拉完货物回队的汽车方向盘上。离开了缙云山的苍翠和宁静，永远的离开了。带着她的微笑和遗憾·····”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悲痛和伤心，滚烫的泪珠在脸上留下两条深深的创伤，沿着泪痕，我的泪润湿了报纸上“刘雅蓝”三个闪光且美妙的名字。

到达缙云山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缙云山并不像平时哪般高大伟岸，在细雨纷纷的季节里，总显出悲惋的神韵。山和树呆立着，微风悄至，抖落下阵阵水珠，恰似泪水汹涌。小草凄然，溪水缓缓地流淌声如同一首哀转的曲子，悠荡于山谷之间。刘雅蓝所在的车队便在山脚下，白色的竹壁工棚在细雨中异常静谧。队长接待了我，他说：“我正想让你来趟工地，刘雅蓝同志留下了几本日记，其中有提到你的地方。小镇，刘雅兰是个好同志，她的墓就在山谷中。”

我把许多蓝色的不知名的野花放在刘雅蓝的墓前。听工友们讲蓝妹就喜欢这种蓝色的原始的野花，喜欢它们顽强的生命力。雨轻轻飘落在野花上，细细地密密地散落花瓣中。从蓝妹墓碑上的照片中我第一次详尽地观察她的脸，乌黑的头发下明亮的眼睛透出丝丝灵气，红唇紧闭，却在嘴角处留下难忘的微笑，下巴微尖，脸略带苍白，蓝色的上衣与她的美丽显得如此的和谐，确实是一个文雅的姑娘。我没有想到的是蓝妹如此的内敛和刚毅，在她的日记中我找到了真正的蓝妹，而她已离我而去。

1989年7月5日　星期三　雨

我喜欢站在风中，因为风展现着一种惊人的力量。强悍的风吹动我头发的时候，我有一种乘风破浪的感觉。对于一个临近死亡的人来说，这种感觉是多么的珍贵·····对面的小伙子真英俊，他不时地看着我，令我一阵阵的心跳。如果我是一个健康的人，我一定会·····我这是怎么啦，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激动和心神不定。

人是奇怪的，他梦想着某种超凡脱俗的感情，这应当是一种纯洁的神圣的感情。没有任何邪念，只有这样才能享受人生最快乐最　值得回忆的瞬间。

1989年7月7日　星期五　阴

对面楼上的小伙子叫小镇。当我知道他的名字时，他已经返回工作岗位。·····而我知道很快就要结束我短短的25年的生涯，25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喜欢和爱（不管这是不是爱）的甜蜜·····即便医生不讲，我也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奉献是一个全新的词汇。我所需要的就是将所有的时间用来做完自己的工作。我崇拜保尔·柯察金,他的一生是充实的,在我最后的时间里,我不想留下什么悔恨的东西。

1989年8月15日　星期二　雨

工作对我来说是第一重要的大事。我只有努力地工作才能对得起关心我，帮助我的人。雨下得很大，我收车之后就感到阵阵难受，在床上躺了好久。雨声清新，美妙和悠扬将我带回马鞍山的一幕。也许，我开始了属于我的爱·····

我蹲在墓前的身体，化作了一个深沉的低音符。我对日记的感受就像暗淡的天空。其实，我清楚地知道，我也想对蓝妹这样表达：马鞍山的雨幕那边的我在心中也烙上了蓝色的剪影。我的心也会随着雨的来临而为你跳动。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吗？我站了起来缓缓地坐在离蓝妹不远的石头上，眼睛望着遍地的青草和散落在草中的蓝色的野花，此时，我的心中除了极度悲伤之外，就是在蓝妹的日记里体会到人生的短暂，而人又应该如何度过一生。

再见了，蓝妹。我可以用我的心亲吻你吗？我可以用我的心拉着你吗？我要走了，因为你给我的力量如同你给我的悲伤一样，我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但我清楚自己的以后。蓝妹，再见了。我可以把我的心留下，留在你的墓前，留在你的身边，同你一起在山谷里沐浴雨的温暖。

当我返回蓝妹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队部的时候，广播里正播放《在雨中》。其中一句是：“在雨中，我恋过你·····”是啊，蓝妹。在马鞍山的雨幕中，我恋过你；在缙云山朦朦细雨中，我恋过真正的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