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大地一片银白，山山环绕，雾霭弥漫。太阳不照面的日子已近一月。

早上八点钟，华生还蜷在被窝里不起床，其实五点的时候，他就已经睡不着觉了，半夜什么时候可开始下雪，早上什么时候雪停他都知道。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也并不是因为今天是元宵节，而是他真的累了，真的想好好地睡个安稳觉好好休息一下了，以至于外面母亲那如同牢狱喧嚣的“该死的……挨刀的”之类的话，全然不顾，他只想睡个懒觉。

翻开身，其实枕头已经湿了很多。他双手握着的那一条手链，放在胸前正在一点一点的升温，这条手链是前几天过情人节时村头的小红送给他的，看到它，真的就仿佛看到了小红微笑的脸蛋，无比的温柔。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咒语般的声音：“这天杀的娃子，怎么还没起床？一天到晚只晓得睡，睡睡睡，不如去喂头猪……千刀的。”

家有良田三亩，山坡十亩。高中还没毕业，就听到父亲身患癌症不治而逝的消息，原本怀着上大学然后去外面闯荡的梦想，听到这消息，真的犹如晴天霹雳。看着年老的母亲和年仅十岁的妹妹，不禁潸然泪下，给父亲发丧的最后一天，华生依然决定放下梦想，扛上所有的重担。事后，他就扛着锄头，戴上父亲的破草帽，去田里锄禾。事过境迁，转眼两月，田里嫩绿的禾苗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的稻穗。这让他真正体会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意境。

而如今又是一个冬天，一转眼已过两年，这无数个日光暴晒，风霜席卷的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耕地，如何施肥，如何去山上砍柴，然后再植上树苗造林。去年丰收不错，为妹妹攒足学费，把剩下的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头老牛，日子虽然劳苦而生活虽拮据，这个家也勉强支撑下去了，村里的大叔看到他就竖起了大拇指，大婶就叫他好小伙。

可是华生却从来都没忘记自己的梦想，看者老牛低着头去啃草的时候，他就用石块在石板上写着：我是一只小鸟，原本想过自由地翱翔，可如今，何时才能飞得更高……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实，虽然平实却不会让时间在青春的罅隙呼啸而过，“因为我还有个家”他时常这样想。

自从去年开始，他就更加要让这句话在脑子里打转了。

母亲受一辈子苦，人到晚年，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家庭变故。她变的极少说话，也不爱笑了。

记得很过年前，在她生日宴会上她那很身鱼尾纹的笑，很多年前，她牵着还是童年是的手走过村前和大婶搭话时如白鹭的笑声，很多年前，她对儿子无比温柔的教育，长发下那慈祥的笑容，如今已转变成对儿子的严厉，甚至如同对囚犯的喝声。

华生才吃了半碗饭，妹妹说，“妈，今天是元宵，你听别家都炮声不断的，就咱家跟鸦雀无声似的，要不我去买些炮回来热闹一翻啊。”

看妹妹的脸，知道她又要发牢骚了。母亲的脸显然祥和了不少，她说：“是啊，你一学期也没几次在家里，放寒假好不容易才在家多呆几天，是真该热闹热闹了。”说完，她在裤兜里翻出十块钱递给了妹妹。

华生忽然想起自己还在读初一的时候，家里虽然也穷，可是只要自己从学校回来说想吃点什么，母亲酒会想尽办法的去买或者去借，回来的时候总是露出慈祥的笑容说，“一学期才回几次家……”。

妹妹接过钱的时候迟疑了片刻，华生知道，十块钱根本就不够多买几个炮，可是自己平时赚了点钱都给了母亲，口袋里除了那根手链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刚抬起头，就看到母亲那似乎代点怒意的眼神，于是赶紧丢下碗筷，说“我去给牛割草”。

学融化在叶子上形成了晶莹的水珠，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似的。只知道从山的这角爬到山的那角，捆了一把草又捆一把，谁知那冰冷的水珠是眼眸中流下的眼泪？谁知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又是那句如咒语般的话：“这挨刀的……”。

那半山腰浮现的屋顶，那屋顶缓缓升起的炊烟，那本来无比寂静的山腰忽然传来看似变得热闹许多的炮声。华生问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再抬头，忽然觉得屋顶竟然变得既清晰又模糊，模糊得看不清屋顶对面的几重大山外面是不是霓虹弥乱的城市，城市里是不是如前般四处放飞歌声，以前的朋友是不是如初般笑着说，“华生，借你的作文参考参考。”

把草索了一大捆，刚转过身，就看到对面天梗上一个披肩短发的女孩迎风而来。她看到华生双手立马背到身后，脸上泛起了笑意，华生还没来的及说话，女孩就说：“华生个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

华生立马放下手上的活儿，忙问：“是什么”。

女孩只笑不答，华生就在她的鼻尖轻轻划了一下，笑着说，“丫头，不晓得你又在打什么哑谜了。”

女孩当然就是村头赠手链给华生的小红，她伸出手，偏了偏脑袋，说，“你猜。”

“是什么啊？”华生忙问，两眼却只盯着小红泛红的脸颊发呆。、

这一看，确如老僧如定一般，只把小红看得忙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抬起头，顶着脚就给华生亲了一口，然后转过身，疯也似的往回跑，耳边立时传来她如风铃般的笑声。

华生刚想跑上去，小红已经蹦着回到他跟前，左手拉着华生，右手拿出一张带黄的纸，一本正经地说，华生哥，现在你晓得是什么礼物了吧？她不让别人回答就对着练：“柳华生同学，在2005年省级元旦征文比赛中荣获一等奖……”

“不会吧？”华生显得特镇定，直到看过奖状后才笑出声来，抱着小红在风里旋转舞蹈起来。

他们的笑声传入了天际，放飞在融化的雪里，也如雪般四处溢开。

老牛啃着摆在面前的一大捆青草，对华生的话好象一句也听不懂似的，直到华生叹口气说；“老牛啊，我明天就出去了，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你要听话，要听我妈的话，可不准再耍你那牛脾气……”

老牛低着的头忽然抬起，凝视了他好久，忽然甩甩尾巴转过身就不在吃草了，到一旁用力在牛栏上擦痒，再没回头。

晚饭依然很清淡，可是也加了半碗猪肉。华生在碗里夹了一筷子悄悄地放入母亲碗里，母亲抬起头，露出了祥和目光，却也只是一闪即逝，马上就冷冷地说，“要吃肉，自己夹，剩下的留给女娃子。”

华生笑着说，“妹妹在三叔家吃晚饭哩。”

母亲瞪了他一眼，像极不耐烦地说：“我知道！”

华生没再说话，蹲在一旁慢慢地挑着饭，难以下咽。半响说，“妈，我打算明天出去找份事做。”、

母亲抬起了头，却没有说话。

华生又自己笑了一声，一手在口袋里掏出那张奖状和两百块钱递给母亲，说：“这次出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着些钱是小红妹帮我领回来的作文奖金，您一个人在家，要记得多注意身体。”

母亲并没有身手接钱，良久才说：“去哪里！”

“长沙。”华生说完后，感觉心里忽然发酸，把钱放在灶台上就出去了。

外面开始下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刚下过雪就又会下雨，只觉得气温在不断下降，屋子间隙穿过的冷风使得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妹妹忽然在窗口边伸了个头进来，叫了一声“哥”。

华生走过去，妹妹就给他递了封信，说，“是小红姐要我交给你的信。”

妹妹走后，华生打开信，愁容慢慢疏散开来。

第二天，很早很早的时候，天灰蒙蒙，华生就出门了。母亲的房门还关的紧紧的，他没有开口告别，屋顶开始渐渐模糊视线了，华生擦了一把眼泪，终于转身快步向村口走去。

他不知道窗前有一双眼睛早已经缓缓闭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不知道这双饱受风霜的泪眼，凝聚了多久才又把那早已干掉的泪再次涌出眼眶。他只知道，离开囚牢，离开女巫，一切应当会从新开始的。

华生和小红一切走了好久好久，回过头来看，山腰的浓雾已经迷失了他们的视线，村落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小红看着华生，说，“走吧”。、

华生看着小红手上的小提包，感觉自己的大背包里并没有什么，只是些已经旧了的衣服，叹了口气，说：“我帮你背书吧。”

小红把书袋放进大布袋的时候，很意外的说：“噫，你不是说你老早就没写日子了吗？”

华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就说：“是啊，老早就不写了。”

小红却在他包里拿出一本日记，翻开一看，里面竟然夹了五百块钱。两人互视了好久，华生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竟然有母亲留下的自己，文字游龙飞扬而唯美，赫然是母亲看完日子留下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永远奋斗你的理想，妈妈永远支持你”。

“我是一只小鸟，原本想过自由地翱翔，可如今，何时才能飞得更高……我是一只小鸟，从北归巢的小鸟，每天在里面仰望，世界的缤纷已被遗忘了吗？”华生看着自己写下的日记，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小红说：“你母亲才是世界上最最爱你的人……”。

“不！”华生看着她，缓缓说，“这是女巫的爱。”

雾更浓！

后记：隐约听到九月的秋蝉在窗外鸣起的歌声，显示器上那大雾中弥漫的屋顶缓缓升起的炊烟。往事如烟，但母亲给我深深的爱，如同窗外秋蝉喋喋起伏的乐曲。乐在其中，乐得无法自拔。

献给在困境中长大的孩子，献给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告诉孩子们，如何在“逆爱”中长大，如何在“逆爱”中生活得坚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