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阳光象火焰一般跳跃着,烤得水泥地面上隐隐浮着一层白烟,裸露在外的肌肤火灼一般微痛。街边小河里的水是满的,青绿色的水在灸日下有淡淡的腥味。
街的两边稀稀落落地种着香樟树。小小的树荫下,路边,有一个小小的葡萄摊。二张条凳上搁了张竹片排,铺着块黑布,上面放了些葡萄,紫色的,浑圆的,上面覆着薄薄的白霜,看起来水灵鲜活。摊子边竖着一个大雪碧瓶,瓶里有半瓶水。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穿过,照在摆摊的妇人身上、脸上。小小的,黑黑的,干瘦的妇人,肩上搭了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的毛巾,手中拿了把蒲扇慢慢摇着,汗水一颗颗沁出,又慢慢在皱纹里汇成数条,流下。这时,她便用毛巾擦一擦,然后又慢慢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但凡路上有人走过,她便扯着干哑的嗓子喊上两句:“葡萄!葡萄------”
她才四十多岁,却已象是五十多的老妇,本姓于,因为常年夏天摆个葡萄摊的缘故,街坊四邻和常买她葡萄的人都叫她“于葡萄”。
午后,天热,街上的行人稀少,对面是个西瓜摊,卖西瓜在摊子后铺了张席子,那壮壮的安徽汉子光着膀子,脸上盖着把破扇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席子上,鼾声微微地睡着好觉。这样的午后还有多少人出来买东西啊!
于葡萄坐在小凳上,一下一下扇着扇子,眯一下眼又睁开,她也睏,可是总不能象对面卖西瓜的那样躺着吧?女人家在街上躺成那样子,那成什么了?女人家啊女人家,这世上最苦的是女人家啊!
“来两斤葡萄。”一把米白色蕾丝花边的遮阳伞在摊子前停住,米白色的高跟鞋踩住了一颗掉在地上的葡萄,汁水从鞋底周围溢出来。
于葡萄的脸上堆上笑容:“给囡囡买的吧?这葡萄好,新鲜!”手利索地拎了两串葡萄放在塑料袋中。一只雪白的手止住了她,伸入袋中,将她放进去的两串葡萄又拎了出来,在半空中转着看着。于葡萄“嘿嘿”地笑:“粒粒好老。”
那手将一串葡萄转过去让于葡萄看,那串葡萄下面分明有好多粒绽破的、有烂疤的葡萄。于葡萄讪讪地笑,嘴里咕哝了两句。雪白的手重新选取了两串,放在盘秤中。称重,付钱。
“慢走啊。下趟再来买啊!”于葡萄伸手接过钱,右手臂上一条蚯蚓状的裸色疤痕凸起在皮肤上,汗水滴下来。她把钱放进身前的一个小黑布包里。那包也只能说是黑布包,那颜色若不说是黑又能说是什么颜色呢?然后坐下来,擦着汗,少不了又说两句:“个鬼天!”
放下扇子,于葡萄拎起那串葡萄,乌黑的指甲将那一个有些烂的葡萄掐下来,扔入口中,啧啧有声。尽数将几个微有烂疤的都吃了,又将那烂得不行的扔掉,然后将那串葡萄仍旧放在葡萄堆中。
太阳向西稍稍移过去一点。葡萄摊边的烧饼店里,老板娘趿着拖鞋,穿着睡衣裤走出来,太阳一照,才睡醒的腥松浮肿的眼不由眯了起来,嘴里咕哝着:“个鬼天,那娘芥个热法撒!”
于葡萄喝着雪碧瓶里的水,擦着汗:“彩华,中觉醒了咧?”老板娘嘿嘿一笑:“还只有你啊。介毒个日头还做生意,回家去睡中觉不好啊?”。
“三丫头!三丫头!”一个半老的白发老头,佝着腰跑过来,步子很急,脚步很碎,“三丫头!福新从楼上摔下来了。”
老头立在葡萄摊前,一手扶着树,大大地喘着气。于葡萄怔住,看着老头喘气,半天才说:“爹,你说他从楼上跌下来了?”彩华尖锐的声音响起:“又喝酒了吧,你家那个吃酒胡唐,又吃多佬了咧。”于葡萄这才似乎有点反应:“他人呢?”“送到医疗点去了。我就是来叫你的。”
于葡萄慌乱点着头,迈出两步,又回过头,将那小黑布包挰紧,对着彩华说了句:“帮我看看摊头。”这便匆匆跟着老头去了。
卖西瓜的汉子已翻身坐起,此时走过来,看着于葡萄远去的背影,他虽是一年一季过来卖西瓜,倒也与于葡萄混个了脸熟了。彩华尖尖的声音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唉,命苦为。嫁个老公是个吃酒胡唐,三天两头打老婆。于葡萄前世做个孽,嫁到个老公。诺,诺,你看看,前几年吃醉着,手摔坏,厂里做不了工了。还要于葡萄养,该次倒好,又从楼上跌下来了。------”
天似乎渐渐阴沉了下来,毒日已然不见,天气却更闷了。
彩华跷着脚,坐在店门口的长凳上,啃着半条水瓜。店里的风扇呼呼地转着。
于葡萄慌慌乱乱地跑过来,绕过她的小小的摊子,彩华忙咽下口中的一口瓜:“哪镶?”
“家里有现钱吗?”于葡萄绞着手:“要送大医院,骨头断了。医生说,说------”于葡萄顿了一下,用手指了指头:“这里的骨头也断了。”
“要死了!”彩华一声尖叫:“跌介重!个么要多少钱啊?”
于葡萄的神色微微有些发怔:“万把块钱不晓得作则住不?”彩华倒吸一口气:“你一年才寻多少钱啊!”
“三丫头!三丫头!”一个胖胖的老太追过来:“弗要借钱!”彩华认得那是于葡萄的老娘,老太口中说着:“随他去吧。随他死去!”
于葡萄的老娘胸口起伏,老泪流下:“你还帮他借钱看啊!他自家寻死的,还要拖牢你啊。做点个孽啊,我好好的丫头,命苦啊!”
于葡萄的眼睛有点红,却没有泪掉下来。老太却已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嫁给个男佬,三天两头打,吃醉了就打。你自家看色,手臂上那疤,拿火叉打个啊____啊____呜呜。我个丫头命苦啊!”醒了把鼻涕:“小燕小,要念书,再替个男佬欠一屁股债,个日脚哪镶过法啊____!”
于葡萄看了她老娘一眼,又看了彩华一眼,咬了咬唇:“我总不好看着他------彩华,先拿一两千好不?我存折上还有几千块,明早还给你。反正就这点钱,尽他看,死活看他命。”
彩华回转身上楼,于葡萄默不作声,转脸看着大街。于葡萄的老娘仍在念叨:“寻死的为!前世做孽,要是弄个不死不活,我个丫头啊,个日脚哪镶过啊,苦一世啊------”于葡萄听着,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手臂上那条疤蚯蚓状凸起着。
彩华从楼上下来,拿了一叠票子递给于葡萄。于葡萄接了,低头说了句:“我明早还你。”转身急急便走了,于葡萄的老娘骂骂咧咧地在后面跟着。
天还是阴阴的,西边的云阴沉得似乎要压到头上来。街上的行人渐多起来。快是下班时候了,彩华走进自家的店里去,要帮忙做些烧饼了。下班的时候,有人会来买几个烧饼,也可以挣几个钱。卖西瓜的汉子也抖搂了精神,坐在摊子前,大声吆喝着。
天渐渐暗了下来,小小的香樟树下,有一个小小的葡萄摊,竹片上放了些葡萄,紫色的,浑圆的,透过微弱的光似乎还可以看见上面覆着薄薄的白霜。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7-12-23 13:55: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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